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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销香_分节阅读_第5节
小说作者:荔箫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949 KB   上传时间:2025-12-11 12:43:05

  她做得万般小心,唯有视线张望出去,身子不敢前倾一点,连裙摆都死死往后压着。

  过了约莫半刻,卫湘等到了。

  这一遭倘使真按高祖年间定下的宫规,此时这里也该有宫人先行清道,以免不相干的人惊扰圣驾,但这条宫规据传连高祖本人都觉得厌烦,觉得自己日日都不免在宫里行走,处处都要清道过于繁琐,时常能免则免。

  如此再经两代,到了先帝时,先帝惯来体恤宫人,外出行走时就索性不再理会宫道上的事了。宫人们无需再先行避让,只需在见着圣驾时按规矩行礼。

  于是她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自慈寿宫正门出来,走在当前正中的那位一袭玄色,戴十二旒冠冕,正是天子朝服。

  隔着夜色与那冕前的十二旒,她看不见他的样貌,可她原也不必在意他长什么模样。她安然数了三息,然后右手猛地扣住墙角,身体缓缓跌坐下去。

  皇帝本在思念亡母,一行人缓步而行,离那拐角还余三两步的时候,视线里忽而微有一动,皇帝下意识地定睛,便见原是纤纤玉指扣在了墙角上。

  隔着这个拐角,他能看到的只有这葱白玉指,亦不知出了什么事,便皱了眉,脚下也未停。

  如此,只在下一息他就看到了拐角那边的人。她跌坐在地,手艰难地扶着墙,姿态婀娜弱不禁风。

  卫湘也在同一瞬里看见了他,准确地说,是扫见了那一抹威严的玄色。她没敢贸然抬头,因为这只是“偶遇”,她有一分不慎都会显得刻意。

  她即刻收了手,低眉顺目地下拜,口道:“陛下圣安!”

  声音柔曼,语气却慌张。

  其实她的心也真是慌的。她觉得在方才下拜前的那一瞬间,他应该看到了她的脸。可这一切到底太快,天色又暗,他还有那十二旒遮挡视线,究竟看没看到,她也拿不准。

  掌印太监容承渊因走在皇帝身侧,迟了一步才过来,并未瞧见面前宫女的模样。

  但他听到皇帝有一声吸气放得迟了,敏锐地捕捉到这异样便扫了眼他的脸色,继而开口,慢条斯理地问话:“怎么回事?何以这样失礼,惊了圣驾。”

  容承渊声线温润,并不似许多旁的宦侍那样听来让人别扭。卫湘又跪伏在地,一时只道这是天子问话,忙磕了个头,声音瑟瑟打颤:“陛下恕罪!奴婢适才去兰池宫拜见淑女娘子,出来时不慎扭了脚踝,走到此处实在撑不住了,这才不慎跌倒,不料惊扰了圣驾!”

  容承渊边听她说,边继续静观皇帝的反应。卫湘说完这番话,心已提到嗓子眼,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话毕周遭静了一瞬,清冷持重的男音落下来:“你是慈寿宫的?朕却不曾见过你。”

  卫湘方知刚才那声音并不是皇帝,又答:“奴婢粗笨,只在慈寿宫外院洒扫,因此不曾见过天颜。”

  这话答完,她听到一声淡泊的“哦”。

  然后,天子没再说什么,便又提步前行,身边的太监亦不多话,有序地经过她的身前,往早朝的宣政殿去了。

  但卫湘的一颗心重重地落回去,归于尘埃落定的安然——经了慈寿宫一场,她早就知晓,自己就是生得再美,也不当指望在这初见时就让皇帝与她多说什么,否则便显得皇帝举止轻浮、耽于美色。

  因此,只消皇帝肯与她说一句话,这事就该是成了。

  御前当差的都是人精,最会洞察天子心意,九五之尊开了金口对一不相干的小宫女问话,不论说的是什么,他们都该能会意才是。

  果不其然,卫湘又料对了。当前头的人都走过去,队尾的那个小宦官停在了她的面前。

  小宦官笑嘻嘻地伸手扶起她,放轻声音道:“姑娘快些起来,咱家扶姑娘回去,先请个医女来为姑娘瞧瞧脚上的伤。若只是扭了筋骨,能直接正位,姑娘便随咱家去紫宸殿吧!”

  卫湘目露犹疑,显得困惑:“谢公公关怀,只是……求公公明示,何以要奴婢去紫宸殿了?”

  那小宦官眼睛一转:“这事是巧了,紫宸殿前阵子刚有个侍茶的宫女姐姐被赐了婚,嫁给御前侍卫做夫人去了,这一来就有了空缺,容掌印近来正欲寻人补上。今日碰巧遇上姑娘,也是缘分,便就先由姑娘试试看吧!”

  这说辞……真就只是个说辞,漏洞百出不能细究,却足以让卫湘心领神会。

  卫湘垂眸福身:“那便承蒙公公抬爱。”

  “姑娘请。”那小宦官伸手一引,接着就扶着她,与她一并回了慈寿宫的院子。

  白姑姑亦是个人精,一见卫湘被御前的人送回来,心里就有了些眉目,不必这年轻宦侍开口便道:“哎!好端端地怎么伤了?快,知念,快去请个医女来给瞧瞧,莫耽误了紧要事!”

  那唤作知念的小丫头应了一声,立刻去了,不一刻就请了医女回来。

  卫湘歇在房里褪了鞋袜,那医女上前仔细查验一番,见果真是扭了筋骨,就向卫湘说了句“姑娘忍忍”。

  接着不等卫湘反应,医女就稳准狠地伸手一拧。

  又是“咯吧”一声,卫湘痛得眼前发黑、周身一紧,但等那片黑散去,便觉脚上肿痛俱散,已然恢复如初。

第7章 怀表 “我一句句交给你,你认真记下,……

  卫湘渐渐缓过气息,试着站起身走了两步,虽脚踝处尚有酸胀残存,但已能忽略不计。她便取了碎银谢那医女,御前留下的那宦侍也不耽搁,这便催促起了卫湘,让她速速收拾了家当,随他去紫宸殿。

  卫湘的家当不多,无非几件女孩子家贴身穿着的衣物及锦帕,外加几件首饰、几许积攒的银钱。

  至于外头的宫装,因宫中各处宫人装束都不相同,她调去紫宸殿便要穿那头的衣裳,慈寿宫这边的也就不必带了。

  因而要带走的东西不过小小一个包袱就装下了,卫湘推门而出的时候,好几个相熟的宫女聚在门口,看着她,眼中有羡慕有喜悦亦有担忧,终是热热闹闹地说了一通吉利话。

  年长些的叮嘱道:“御前不比咱们这边,你万事更要谨慎些,多保重。平日若是得闲,也不妨常回来坐坐,大家姐妹一场,总会记挂你的。”

  年幼的听到这儿忙接口:“就是就是!姐姐倘是不忙就回来找我们玩吧!姐姐爱吃什么点心,我们可都记得呢!”

  卫湘一一谢过众人,又从包袱里取出几件首饰赠与她们,更挑了块成色尚算不错的玉佩奉与白姑姑,算是谢她这些日子的照顾,就不再多留,随着那宦官去了。

  待她走远,那些宫女方嘁嘁喳喳地将心底话说了出来。

  先是一个年幼的快言快语:“我看湘姐姐在紫宸殿也待不长!我若是陛下,就把她收进后宫去!”

  一旁年长的几个纷纷点头,当中一个掩唇笑道:“我瞧也是。她那张脸呀,又漂亮又福相,合该是当娘娘的命呢!”

  白姑姑见她们聊得大胆,变了脸色:“浑说什么!我素日不爱动些鞭子板子治你们,倒惯得你们无法无天了!”说着她就一把拎过那个年幼的——适才这小丫头竟言及“我若是陛下就如何如何”这般的话,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白姑姑提了她进屋,抄起戒尺,一记一记用足了力气打在她身上。

  那小丫头初时还叫了一声,挨了两下就警醒了,不敢再有疏漏,忍着疼按规矩跪下去硬生生撑着责罚,不敢哭叫告饶。方才与她一同说笑的宫女们见此也安静下来,立在白姑姑房外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个个噤若寒蝉。

  白姑姑为了杀鸡儆猴,狠着心足足打了那小宫女二三十下才收了手,戒尺一扔,冲着外头众人横眉立目:“想活命就都记着!湘儿这事不论谁问起来,你们都只说不知缘故。若碰上非要刨根问底的,便讲明事发时她在慈寿宫外,咱们满院的人皆不知情,可记住了?”

  外头众人连同那刚挨了打的小宫女都不敢不应,忙齐声道:“奴婢谨记。”

  白姑姑仍没好气,瞪那小宫女一眼:“滚回房让姐姐们给你上药去!”

  小宫女赶紧爬起来,抹着泪走了。

  众人虽则是挨了训,却知白氏用心良苦。宫里主子众多,性子不尽相同。卫湘这点子事,落在大度豁达的主子耳朵里自不算个事,可若叫那尖酸之人知道了,免不了要猜忌是她们这一院的人帮卫湘谋划,指着卫湘得宠好带她们鸡犬升天,那可就麻烦了。

  这厢白姑姑及时出手按住了众人,那头卫湘在约莫一刻后也就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乃天子居所,宫人们无不训练有素,办起事来条理清晰。

  是以早在卫湘看伤、收拾的时候,这边就已得了消息,不仅知道有新的宫女要拨过来,就连过往当差的典籍、家世,乃至身量几何都已报到了紫宸殿。

  因此当卫湘到紫宸殿时,房间床铺已给她安排好了。那带她前来的宦官先从同僚口中问明了在哪间屋,就领她先去放了包袱,然后便带去紫宸殿,领进一旁的耳房。

  这耳房平素是备茶的地方,御前宫人若要小歇也在此处。

  卫湘到时,早有个大宫女等在这里。她瞧着和白姑姑年纪相仿,俱是三十多岁,但在慈寿宫当差的白氏已经独挡一面成了掌事女官,她在御前却只是个还算得力的大宫女罢了。

  可再反过来说,明面上虽是白氏位份更高,但御前终究是御前。真论及体面,只怕还是这大宫女更体面些。

  这大宫女行事干练,卫湘才见了礼,就听她道:“我叫琼芳,旁的妹妹多称我一声‘芳姐姐’,你也这么叫便是。”说着就径自转过身,从身后的木几上托起一方托盘交予她,“这是外殿宫女统一的宫装首饰,因你来得急,我只得先为你寻了一套身量差不多的暂且支应着,但尚工局与尚服局那边都已知会过了,这几日他们自会将余下的补齐。”

  卫湘双手接了托盘,再度福身:“谢芳姐姐。”

  说话间眉目低垂,略略扫了眼托盘中的物件:御前宫装、首饰比先前那些地方都讲究,这是在卫湘意料之中的,不必多提。倒是还有一枚小小的黄铜色圆饼挂着细长链子放在衣服上,让卫湘一怔:“这是怀表?”

  琼芳正伸手欲拿那怀表,闻言笑了:“我正要讲给你,你倒识得?可会看表么?”

  卫湘点点头:“早先在造钟处当过几日差,会看表的。”

  “会看就好。”琼芳颔首,“御前规矩紧,时常看表,要紧差事就不会误了时辰。喏,发条在这边。”琼芳拿着怀表,轻轻拧动旁边的旋钮给她看,“你隔上三五日就拧上一拧,免得它停了你却不知。”

  “我记下了,多谢姐姐。”卫湘欠身轻应。

  琼芳的目光正划过她,恰见她樱唇噙笑,就看得心里也软了,不由多说了一句:“咱们规矩是紧,可你也不必太怕。有什么不懂的,尽可来问我,都是慢慢来的。”

  卫湘又道了声谢,琼芳摸了自己的表看了眼,便说陛下大约要下朝了,嘱咐卫湘先回去收拾歇息,稍后会有人前去教她规矩。

  卫湘并不急于此时再见圣颜,便依言告退,回了紫宸殿后供宫人们居住的庑房。

  一路上,她手里捧着那只盛着衣裳首饰的托盘,目光却始终落在那块怀表上。御前当差的荣耀她从前便知晓,又或者说,这在宫里是无人不知的。自御前差出去传话的人,哪怕只是个做粗活的杂役,旁的地方也要高看一眼。

  可在从前,这终归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艳羡,人人都觉得御前好,可究竟好在何处,却难说出一二——倘使说赏赐多,侍奉后宫得脸的主位娘娘赏赐也未见得少,反倒御前规矩更严人尽皆知。

  现如今,因着这块表,御前的尊荣倒忽然被勾勒得清楚了,卫湘因此头一次窥见了一抹实实在在的不同。

  这表其实看起来普通得很,表壳只是素面黄铜,内里的表盘也不过白底黑字,无分毫点缀,可这也仍是罕见的东西。

  她从前在造钟处当过差,很是知道钟表的贵重,一直以为凡是钟表都是后宫妃嫔才有的,再不然也得是那些得脸的掌事们才见得着。

  可在御前,为着当差不出错,就这样人人都有了。琼芳适才说及这表,脸上毫无在意稀罕之色,仿若这些个表全然不值什么,只是一件不打紧的寻常工具罢了。

  卫湘再想起从前昏暗的永巷,觉虽然身在同一座朝禁城中,御前却如另一片天一般。更觉得从前的隐忍与守拙尽是错的,早就该拼力地向上爬才是。

  如果她早就爬得高高的……

  如果她早就爬得高高的,玉露或许也不会死了。

  .

  约莫一刻后,宣政殿下了早朝,圣驾回了紫宸殿,便有得力的宫女们上前服侍更衣。

  掌印太监容承渊趁着这时可歇上一歇,就如往常般去了角房。

  他自幼伴在当今天子身边,年龄实比当今天子还要小上两岁,今朝不过是二十三。但因在这首屈一指的掌印之位上,此时已不仅有了不少徒弟,就连徒孙都有几个了。

  现下来给他端茶的就是一个徒孙,因为姓何,就被唤作小何子。小何子半年前刚调到御前来,比容承渊足小了一轮年纪。

  许是因为年纪太小,小何子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并不似旁的宦官那般敬畏容承渊,趁着给他上茶的工夫,就将心里闷的疑惑问了出来:“爷爷,我不明白,那位卫氏姐姐才来御前,怎么就得了怀表啦?”

  一声“爷爷”叫得容承渊险些呛了茶,他放下茶盏,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膝上,眯着眼睛看小何子:“说没说过,不许喊爷爷?你再胡喊,我可抽你。”

  小何子仰着脸认真地辩解:“可我师父说,辈分就是这样的。还说我若不听,他就抽我。”

  容承渊知是那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大徒弟张为礼在成心逗闷子,咬着牙笑:“那我一会儿去抽他。”说罢顿了顿,面对眼前小宦童的请教,倒很耐心,“表的事,你有什么不懂?”

  小何子歪着头边思索边说:“明明都是内殿伺候的哥哥姐姐们才有的,她才调来,当什么差事都还不一定。况且……因为陛下问了两句话就调过来的宫女又不止她一个!年初的田氏也没得着表呀,不仅没得着,后来还被我师父打发走了呢!”

  “哈哈。”容承渊听得笑了。

  他也记得那田氏,田氏调过来的原因和如今的卫氏差不多。只不过,他们御前宫人虽然善于洞察君心,却终究不是天子肚子里的蛔虫,今上也并不多么色迷心窍,有时与陌生宫女说两句话是因生了好感,也有的时候就只是随口谈天,并不做他想,他们难以次次都拿得精准,最不错的法子当然就是先把人调过来,让她在圣上跟前晃上几次,圣上的心意自然就明朗了。

  圣上有意的,自有出路。

  圣上无意的,就如田氏那样打发去别处。免得圣上无意她却有心,闹出些不得安宁的事来。

  至于为什么卫氏过来就有了怀表,田氏却没有……

  容承渊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卫湘那张让人见之忘俗的脸,转而又去想田氏,却是连五官都模糊得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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