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公主”这三个字在卫湘心头一触。
……实则若严格来讲,云宜生在她立后之前,便是她成了继后云宜也算不得嫡出。但她毕竟成了继后,又有皇帝捧着护着,这嫡公主就算不够名副其实,大抵也是这一辈公主中最尊贵的一个了。
唯一说不好的是,这份尊贵能维持到几时。
或者说,要看她这个做母亲的有没有本事在皇帝百年后仍让孩子安享荣华。
第280章 办砸 “去请裕太妃。”
又小歇一刻, 卫湘消了食,就去沐浴更衣准备就寝。
沐浴时忽闻积霖进来回话,说“姜御医前来为陛下施针”, 卫湘一愣, 回过身问:“陛下又头疼了?”
积霖摇头:“没有。姜御医说是看了脉案, 说陛下这几日的脉象恐有随时发作之危, 便先来施上几针, 只作预防。”
卫湘颔首:“也好,本宫知道了, 你去吧。”
积霖便告了退,卫湘自顾泡着, 不多时,忽觉有人在身后撩她头发, 她心知皇帝正施针, 回头间一眼直瞪过去,低斥道:“好大的胆子!陛下可在临照宫呢。”
容承渊轻笑不语,卫湘再一想, 这才明白姜寒朔缘何会突然来施针了。
可是……
这等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对容承渊而言是不难,但他既做这等安排就绝不只为来和她胡闹这一下。
她忙问:“有什么事?”
容承渊手贱得很,蹲在汤池边一下下撩开她身前飘着的花瓣, 幽幽问她:“我适才带公主去书房,张为礼专门来禀话,说他手底下的人打听到宫人在议论,道是皇次子这回的病与皇长子有关,是你说的?”
“什么?”卫湘怔住,继而露出诧异,“我哪有?恒泽体弱, 阖宫皆知,我岂能去散这种话?”
话毕,只见容承渊眼睛眯得狭长,望着她凝神不语。
卫湘复又怔忪一瞬,心里咯噔一声。
……是了,明明是恒泽自幼体弱,现下生病却被安到皇长子头上,若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会觉得是何人所为?
卫湘“呵”的一声,冷笑涟涟:“这狼崽子,在生母故去的事上糊涂得认贼做母,如今倒长本事了,也学会了这样的算计。”
——过去这一年多,皇长子做足了好哥哥的样子。皇帝对此甚感欣慰,卫湘虽心知有意,却也难以在此情形下仍日日心弦紧绷,亦放松了不少。
如今他突然来这一手!
容承渊漫不经心地笑道:“别生气,既然这话还没传到陛下耳朵里就让咱们知道了,咱们自能应付。皇长子……”他啧声,“还嫩了点儿。”
语毕,他就先告退了。皇帝仍在施针,断无可能这会儿出来闲逛,二人见面的事也不会传到他耳朵里。
卫湘沐浴后如往常一样悠哉地回到寝殿,见他在茶榻上挑灯夜读,走上前一把抽走他手里的奏章,不等他反应,就在他身边坐下来,觑着他道:“晚上这样劳神,小心头再等起来。姜寒朔来施针是为防微杜渐的,可不是在鼓励陛下更加勤勉辛劳。”
她说这话的语气很是生硬,不悦之色也毫不掩饰。楚元煜以手支颐,拧眉睇着她笑:“我不看就是了,凶什么凶,悍妇。”
卫湘又白他一眼,垂眸翻那奏章,仍是那没好气的口吻:“读到哪儿了?我给你念。”
楚元煜想了想,把适才那句告诉她,卫湘就顺着念下去。快念完时她余光就扫见有人进了殿来,因见她忙着,脚步停在了侧旁几步处。
她只作未觉,仍抑扬顿挫地读完了手里的折子,交回楚元煜手里时往旁边一扫,似是才注意到来人,问他:“掌印有事?”
容承渊拿捏着情绪,低眉顺眼里透出三分尴尬,躬身道:“陛下,慈寿宫那边传来话说皇长子正发脾气,说是……宫里散开传言,道皇次子这回的病是因他而起。”
卫湘听得一滞,心里直呼他属实大胆,竟直接造谣到皇长子头上。
不过转念她便也明白,这样的谣言即便让皇长子本人知道,也是没法解释清楚的——难道他能巴巴地跑到父亲跟前说自己没发脾气?那更显得此地无银。
她即刻恼道:“这是哪里来的浑话?恒泽自降生就三天两头的生病,谁旁人有何干系?”
容承渊苦笑说:“皇子想来也是为着这个缘故才不高兴。”
“查!”卫湘字字掷地有声,“传本宫的旨,这事必得查个清楚!”
她干脆利落地说完,又望向楚元煜,秀眉紧蹙道:“陛下别嫌臣妾小题大做,臣妾和皇长子的关系……”她一声叹,“本就说不得多好,也就这一年多里才有缓和。如今这样的闲话虽瞧着不是大事,只怕皇长子听了要多心,要觉得是臣妾暗中诋毁他的名声。臣妾这样大动干戈,只求给彼此都换个清白。”
楚元煜点了点头,神色深沉地吩咐容承渊:“你亲自带人去查。查出是谁乱嚼舌根,一并押去宫正司赏了板子,再发落去做苦役。”
卫湘心满意足,面上犹皱着眉,向容承渊道:“掌印也向裕太妃带个话,本宫知道她这些日子代为照料皇长子煞是辛苦。太妃贯来慈爱温柔,隔代亲也是难免的。只是这宫里人多口杂,更有各自的算计,还请太妃多留几分意,没的让有心之人到了皇长子身边说些别有用心的话,倒辜负了太妃的心慈。”
容承渊闻言应了声诺,楚元煜凝神想想,又交待他:“贵妃心里不痛快,这话说得冲了些,却无意冒犯太妃。你素来是有分寸的,费一费心,别让太妃不悦才好。”
容承渊低垂眼帘,平心静气揖道:“诺。贵妃娘娘用心良苦,奴必为娘娘谋个周全。”
楚元煜点了头,容承渊就退了出去。楚元煜又宽慰卫湘:“好了,别动气,恒沂这孩子近来也懂事了些,许能明白你的意思。”
卫湘哀叹不止,连连摇头:“你知道,我是无心与他为难的,都是一家人,他又是嫡长子,能相安无事是再好不过的事。这一年多来见他对恒泽多有照顾,我心里也谢他。偏这宫里这么多事,突然就冒出来这么几句挑唆,也不知是什么人,更不知安的什么心,真让人害怕。”
楚元煜也叹了声,沉吟一会儿,忽又笑了。卫湘被笑得一愣,问:“笑什么?”
楚元煜道:“我昨日说今年不大选,你还不大高兴,今日是不是可见不该选?若真选了,又添新人,更要徒增是非。你和恒沂这样的关系,谁能不想利用?”
这话乍听没脸没皮,其实也是实话,卫湘嗔怪地瞪他一眼之余也只得点头称是。
容承渊得了圣旨,即刻在宫中大张旗鼓地查起来,如此一来,宫中自然没人会觉得那些话是卫湘散出去的。卫湘私心里想,此情此景大概会让皇长子觉得万分憋屈,但他别急,更憋屈的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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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容承渊亲自带着御前和尚宫局、宫正司的人进了慈寿宫鸿明阁。
这是张氏被废后皇长子的新住处,连鸿明阁三个字都是他住进来后才改的。整个院子前后六进,有几十名宫人。
容承渊进来时皇长子刚从尚书房回来,正坐在书房喝茶歇脚。
在那片刻之内,他只觉外头隐有些异样的响动,最明显的一点变化是书房窗外候命的宦官身子突然矮了下去,从屋里看不着了。然后不等他反应,六名宦官鱼贯而入,他身侧的掌事宦官一惊,当即喝道:“什么人?出去!”
……但只是话音刚落,掌事的声音就弱了,目光躲闪地躬身道:“掌印……”
楚恒沂看到容承渊,心下暗惊,但仍稳住了,纹丝不动的坐在书案前,连手里的茶盏也没有放下。
“殿下。”容承渊上前一揖,端得一副让人挑不出错的姿态、一脸让人寻不出不敬的淡笑,“奴奉御旨彻查宫中流言,陛下口谕是……相关人等一并押去宫正司罚了,再发落去服苦役。”
话音落定,他一摆手,先一步进来的那六名宦官一齐上前,欲将皇长子身边的掌事与房中的另外两名宦官都押走。
楚恒沂拍案而起:“你敢!”
众人的脚步都顿住,楚恒沂盯着容承渊,额上青筋暴起:“管你查什么流言,与我的人无关!”
容承渊声色平静:“奴只奉圣旨行事,殿下若觉得奴办差失当,可去紫宸殿向陛下告状,但奴不能因殿下不快抗旨不遵。”
他这般说着,心底忽然想笑,因为他忽然想到卫湘,觉得卫湘听到这番话大概会笑他,笑他这话说得义正词严,俨然像个好人。
可皇长子此时显是笑不出来的,他死死盯着容承渊,眼中几欲沁出血来,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只告诉你,你今日敢押我的人走,你就休想出这道门。”
他这般强硬倒真出乎了容承渊预料,容承渊眉心微蹙,侧首吩咐:“去请裕太妃。”
“不必!”楚恒沂断然。容承渊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定睛之间,楚恒沂已从他身侧撞了过去,“我这就去见父皇!”
容承渊心里一沉,自知这差事算是办砸了。但皇长子如此激动,他也实在没办法硬拦。
他只得吩咐宫人:“把人都看住,不许进也不许出,更不许闹出意外。”
说罢他便疾步而出,紧跟上皇长子,在途经院门时给阁天路使了个眼色。阁天路会意,立即退至几步外的小门处,转身出去了。
第281章 好话 “你知道我不会念你的好。”……
脚力对宦官而言是硬功夫, 即便是御前看似有头有脸的宦官也一样。是以阁天路向来脚力极快,从那小门出去往紫宸殿急奔,循理只需寻常走路不到三成的时间。
但今日的尴尬之处在于, 阁天路要避着同样在往紫宸殿赶的皇长子, 因而不得不绕个远路。且皇长子自八岁至今练了五年骑射, 体力也很不差, 现下又借着气恼同样在奋力狂奔, 连容承渊跟得都有些吃力。
二人一前一后地奔进紫宸殿,眼见内殿殿门已近在眼前, 楚恒沂才不得不刹住脚。容承渊也同样顿住,抬眸一扫就知阁天路尚未赶到, 只得视线阴沉地向在殿中伴驾的卫湘递去一记目光。
卫湘研墨的手在他的视线中一顿,虽不知细由, 却也猜得到必是出了岔子。
今日这出, 他们原本的打算很简单,就是让容承渊借着这次的风波将皇长子身边的人撤换了。
那些人不论是忠于皇长子还是忠于从前的张氏,于卫湘而言总归是个祸患。若能换上一批, 也不必个个都是卫湘的人,只消近前能有一两个眼线,于她而言都稳当得多。
至于被撤换的那些人究竟在这谣言之事上干不干净, 那不打紧。案子是容承渊把着,他自会把证据做足,让皇长子有口难言。
可现在,皇长子竟然直接闯到了紫宸殿来,这让卫湘始料未及。
她不好贸然说什么,只得安静地看向皇长子。皇帝放下奏章,也看过去。
楚恒沂跑得气喘吁吁, 入殿一撩袍摆就跪下去,俯身便拜。
皇帝眉心微蹙,默然看向容承渊,容承渊垂眸下拜告罪:“陛下恕罪,奴奉陛下旨意去殿下那里押与流言之事相关的宫人,怎料殿下心善,不准奴动手,非要赶来说情。”
卫湘闻言,眉心淡淡一跳,心下笑他:还怪会演好人的。
一句“殿下心善”,仿佛在为皇长子说话,可他前面已刻意提及“奉陛下旨意”,那这可就成了抗旨了。
身为皇子抗君父的旨,于公于私都是错,再有什么理由也不对。
卫湘玩味地看着眼前情景,皇帝听了容承渊的话,面上并不见什么波澜,只说皇长子:“你心善是好的,却要当心刁奴欺主。”
却见皇长子直起身,张口便道:“母后与……与张氏都已去了,儿臣身边只剩自幼朝夕相伴的宫人们,父皇连他们也不肯留给儿臣么!”
这话一出,卫湘眼看着跪在皇长子侧后半步远的容承渊倒吸一口凉气。
她知道,他并非怕皇帝因皇长子之言问罪于他,而是皇长子这话实在大胆。
……不仅大胆,在卫湘看来,这话也实在不聪明。
原本就算有“抗旨不遵”这一条放着,但父子二人一个想要宫中和睦、一个是宽仁待下,说来便都是好心,这“抗旨不遵”的事只消皇帝不在意,身边也没人会不长眼地非要皇帝追究。
可皇长子这话一说,俨然有将生母与养母的死都怪到君父头上的意味,好像他身边的亲近之人都是因为父亲才离开他的。
诚然,他才十三岁,若在别的事上,皇帝多半会念着他的年纪,当他是火气上头,那也就罢了。
问题是关乎两位皇后的事,他多少是有点心虚的。
——继后张氏纵有千般不是,纵是再不配做皇后,最终的结果也拜他一手谋划,是他为了充盈国库、铲除旧日权臣向张家动的手,张氏这个青梅竹马早就成了他手里的一颗棋。
——至于元后董氏,她的死虽与他并无那么多关联,但若无他最后的默许和暗示,董氏大概也不会死得那么快。毕竟董氏那时候行止失当,多有疯癫之举,对他这个九五之尊而言,有这样一位中宫显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这一切,理当是他心底最晦暗的秘密,皇长子该是不知道的。
卫湘猜想,皇长子多半也真不知道什么,只是想护着仅剩的身边人,情急之下就说了出来,又因全然不知情,根本料不到会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卫湘一时快意得想笑,一时又有点心疼皇长子,因为这种想要保护亲近者的感觉她太明白了。
就拿她来说,虽然她对现在的境遇很是满意,但如果她真有的选、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比起现在身居高位,她会更愿意在那天不离开花房,在良王侧妃来寻事时让侧妃打死她,换姜玉露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