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旭闻言离席,深揖道:“臣正是为此来见娘娘。陛下这病一则要少动怒,不可再积郁成疾;二则也需少操劳,否则思虑伤脾,痰湿内生,便致阻塞经络。”
田文旭语中一顿:“臣看顾圣体多年,知道陛下忙起来常不知疲倦。娘娘常伴君侧,倘能劝着些陛下,总能好些。”
卫湘听他这话里话外皆是善意,心里生出几许对医者的敬重,却也不失疑虑:“只为这个?”
-----------------------
作者有话说:皇帝这后遗症其实就是头风,历史上曹操/李治/忽必烈/白居易/陆游都跟他是病友。
凯撒大帝和达尔文疑似也是……
【其实这个病究竟是啥也不重要,但我怕你们猜他脑癌晚期马上死
第259章 威胁 “皇后这是将田御医望您这里推呢……
田文旭无声地长叹, 半晌,拈须幽幽道:“臣侍奉了三代君王、皇后,虽不敢说医术多么精湛, 却也自问几十年来尽心尽力, 凡是分内之职没有不上心的。”
卫湘莞尔:“医者父母心, 本宫素来是敬佩的。况且你是院首, 若您说医术不精湛, 又还有谁精湛呢?”
田文旭续说:“这世间总有些病症让医者无能为力,每每想起, 臣也只恨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可这实是没办法的,便如臣刚才所言, 但凡分内之职,臣没有不尽心的!”
这是明面上的到底, 让他这样颠三倒四的说, 大有些车轱辘话的意思。卫湘看他已上了岁数,知道这也难免,便没什么可恼。只是听到后面, 卫湘却从他话中寻出了几许激愤。
卫湘暗暗揣摩他的心思,觉得该是有人说了什么,复又一哂:“您的心意本宫明白。倘使有人闲论些是非, 您不必介怀,宫里的闲言碎语总是不断的,谁也没得计较;若是陛下近来说了什么……”她语中一顿,无奈喟叹,“您也宽心吧。人在病中身上难受,本就心情好不到哪里去。陛下又是头疼,吃不香睡不好还耽搁政务, 哪还能有什么好脸色呢?”
田文旭绷着脸,生硬道:“贵妃娘娘所言极是。”说着顿了顿,他又续说,“陛下倒不曾责备什么,只是……”他唉声叹气,摇头连连,“娘娘只当是臣多虑吧!臣如今到了这个年纪,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臣不求子孙飞黄腾达,只愿他们平平安安。如今陛下有了这等难愈的病,臣医术不精,不怕陛下怪罪,只怕家人遭受无妄之灾。今日来此只想求娘娘——”他起身离席,神情肃穆地向卫湘一揖,“倘若日后上头怪罪下来,求娘娘秉公为臣家里说两句话。若能保家人无虞,臣来世愿当牛做马……”
他越说越激动,卫湘厉声打断他:“大人不必立此重誓!”
田文旭声音一噎,没再说下去,卫湘方和缓几分,徐徐道:“若事情真如大人所言,本宫自不能看大人儿孙枉受牵连。况且陛下也非昏君,从不轻易累及无辜,大人放宽心尽力办差便是。”
这句承诺其实听起来很有些模棱,但田文旭先前与她的交集并不算多,早些时候照料过她的身子也不过奉旨公事公办,因而此时也不好多求什么,谢过恩就告退了。
他到底是太医院院首,傅成便亲自去送,琼芳进了殿,扶卫湘去寝殿歇息,边走边轻声道:“田文旭是院首,娘娘何不多拉拢他几分?”
卫湘缓缓摇头:“正因他是院首,又照料着圣体,本宫才不得不多避嫌。否则陛下若只是这头疾时常发作也就罢了,若来日有点什么别的,本宫只怕有嘴说不清。”
她说着坐到茶榻上,琼芳奉了新茶来。她揭开盏盖,却也不喝,嗅着茶香思索了半晌,忽而扬音:“傅成。”
傅成忙从外头进来,躬身听命。卫湘道:“你去打听打听田御医在来仪华殿之前去过何处、出了什么事,打听得细致些。本宫倒要看看,究竟何事逼得他央告到本宫跟前来。”
“诺。”傅成躬身应了,疾步退出寝殿。
他如今不仅办事愈发老成,随着卫湘这边水涨船高,他人脉也更多了。平日里卫湘差他打听点事,多是不费什么工夫就能打听到原委,这回这田文旭的事他却是在次日傍晚才得了准信儿来回卫湘。
傅成打趣道:“奴只当是随意聊聊就能探出始末,真没想到这差事这样难,探到是皇后跟前的事就再问不出什么了。皇后那边又防着咱们,奴不敢打草惊蛇,使银子请托和咱们全不相干的人去与椒房殿的宦官喝酒,这才把话套出来。”
卫湘笑道:“使了多少钱,一会儿翻个倍给你补回去,你自己在账上记一笔就是了。”
傅成连连摇头:“平日里得了娘娘多少赏,哪有道理计较这点子银钱?只当是花钱给娘娘买个笑话听。”
卫湘嗔道:“这话好没良心,田御医昨儿个都快吓死了,你倒说是笑话。”
傅成吐了下舌头,作势打了下自己的嘴,笑道:“奴失言了,也真无怪田御医害怕。椒房殿的宦官说,昨日是皇后娘娘特意传了他去,起先只是关心陛下的病情,这倒没什么,到底是夫妻嘛,田御医便一一回了。他与皇后说的病情与昨日跟娘娘提起的也差不多,无非就是病不严重,只是难受也难愈。”
“可娘娘是体谅他的,皇后听罢却恼了,说头疼磨人,时常反复怎受得了;又说陛下政务繁忙,奏章在案头堆积成山,倘使常被头疼侵扰,不免贻误大事。”
“说到后面,皇后就怪罪起田御医来,说这病既不是大病却如此反复,必是他不曾尽心,倘使来日误了国事就是他的罪过,要他全家老小抵命。”
卫湘听得黛眉直皱,终究只是摇头:“最后一句过分了些,前头却也稍有两分道理,罢了。”
傅成嘿地一声:“若只说了这些,田御医也不至于慌不择路地求告到您跟前。”他叹了一声,“皇后许是太忧心陛下了吧……说出的不只是一两句的威胁,是把他几个儿女孙辈在何处学医、办差、读书、嫁娶何人一一说了一遍,显是已查过了田御医家里的事。”
卫湘倒吸一口气,神情变得复杂:“她竟是当真的?!”
……其实也未见得就是当真的,或许只是为了起到足够的震慑之效,好让田文旭不敢大意。可事情做到这个份上,连卫湘都觉得像是真的,又何况田文旭?难不成要他去赌皇后不敢要他全家的命?
管不得田文旭被比逼到了他这里来。
傅成抬了抬眼:“皇后这是将田御医望您这里推呢。”
卫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琼芳昨日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在宫里越久越清楚身边多几个可靠太医有多要紧,且不说让他们办什么脏事,就只说为看病,田文旭这样的人也是珍贵的。
卫湘也不是全不心动,但想了又想,终还是道:“这人本宫帮得,却拉拢不得。你去把这些原委连带田御医昨日来过本宫这里的事都告诉掌印,他自会明白本宫的意思。往后田御医若还往咱们这边来,那是好事,你们以礼相待;若自此就淡了,那也没什么。”
第260章 拆台 好一个“虽补了半日的觉”,这会……
傅成虽办事愈发老练, 但总归年纪太轻,眼光还是短些。
听了卫湘的吩咐,他一心只想着又能看皇后的好戏, 去向容承渊禀话时抑扬顿挫宛如说书, 直至容承渊忽然变了面色, 傅成才蓦地窒息, 低眉顺目地束手立着, 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了。
容承渊愕然问他:“当真的?她真这么说?你没弄错?”
“是……”傅成躬着身,忽而有些心虚, “奴从椒房殿宫人嘴里听到的就是这样,但若他们察觉了什么有意骗奴, 奴也……也说不好。”
容承渊眉心紧锁,心里揣摩了半晌, 觉得这大抵是真的了。
一则这的确像是皇后能办出的事, 二则椒房殿的宫人便是有意扯谎诓骗卫湘,也不会扯得如此大胆。皇后行事悖乱,她身边的宫人可不全是傻子。
容承渊于是定住气, 详细问了傅成几个问题:“皇后何时见的田文旭?在场的还有谁?都拿田文旭的哪几位家人要挟他了?”
傅成将自己知道的尽数答了,最后一问他因不知田文旭家中情况,答得不算详细, 也老实告诉了容承渊。
容承渊听罢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告诉贵妃娘娘,让她只当不知道这事。”
“诺。”傅成恭谨地应下便告退,容承渊旋即唤来张为礼,命他再去打听这事,尤其傅成讲得不够清楚的那些,需得一一问个明白。
他放话说:“该用刑就用刑, 今晚之前,这些话就都得禀给陛下。”
张为礼也惯是知道轻重的,听师父说皇后要挟田御医,他便连头皮都麻了,又哪敢怠慢?离开紫宸殿时都是跑的。
等张为礼走了,容承渊才发觉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
虽说御医、太医们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宫里,但其实这些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因为宫中主子们的身家性命实则也系在他们身上。
用药施针都是能要人命的事,有事只在医者的一念之差。
若他们打错了算盘让谁丧了命,就算查明之后诛其九族又有什么用?
况且还是照料天子的御医!
皇后真是疯了。
容承渊焦头烂额,一边苦等张为礼的答复,一边在角房里踱着步思索一会儿如何禀奏此事。
首先,卫湘是断不能提的。
皇后要挟田御医是蠢事,田御医情急之下去寻求卫湘的庇护也不聪明。常言道君心多疑,让皇帝知道自己的御医和宠妃走得近,总归不是好事。
其次,他最好也别说田御医真被吓着了,否则……还是那句话,君心多疑,不能让皇帝觉得田文旭现下盘算着别的事。
那最好就说是田文旭自己来回的话。
他是院首,又资历深厚,虽然病急乱投医情有可原,但若稳如泰山地就事论事也不会让皇帝觉得不对劲。
容承渊心里有了计较,多少安稳了些。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张为礼那边也问清了,容承渊细致地问了两遍始末,在皇帝用完晚膳后入内殿去禀话。
.
次日天明,六尚局将宫中这一年多的账册都送了来,交由卫湘过目。
卫湘原是个不爱看账的,总觉得数字繁琐,瞧着头疼。但许是因为这些账册关乎六宫大权,她耐着性子读了几页,渐渐也就不觉得烦了。
阁天路在临近晌午时来向她回话,话中没提皇帝也没提容承渊,亦没有任何立场,只原原本本地与她说了几件事:
一则是皇后的病症似乎又重了,不知是不是秋日渐凉的缘故。因此皇后这些日子都不会再出门,六宫事务还需她多上心,尤其到年关时最难免繁忙,她若觉得忙不开就自行在后宫里寻帮手即可,不必去请皇后的意思。
卫湘心里品着这话的真意:皇后因为一些缘故被禁足了,并且至少到过年都不会放出来。但为着天家的体面,只能说是生病,她放心掌权即可。
二则是说皇帝今日召见了御医田文旭,与他续了许久的旧,感念其照料三代帝王的大功,加封了他的家人,还做主给他的孙女赐了婚,嫁做伯爵夫人。
卫湘心知这该是与皇后要挟田文旭一事有关。不管皇后是好心是恶意,近来正身子不爽的皇帝听闻此事都必是不安的。
那么,皇后忽被禁足应也就是为着这个了——倘使皇后只与她不睦,对皇帝而言无非是妻妾之争。可现下皇后要挟到照顾圣体安康的御医头上,这就直接威胁了皇帝的平安,他自然恼火。
三则是说皇帝自昨日晚上就又犯了头疾,虽请御医去施了针,还是疼到后半夜才得以睡下。
卫湘一听,这多半是让皇后气的。
阁天路在这之后接着说:“陛下睡得不好,今日虽补了半日的觉,也没什么气力料理政务,偏有些奏章是紧要事,非得即刻批了发出去才好,只能让掌印读给他听。”
阁天路言及此处,顿了一顿,但仍低垂眼眸,脸上不见丝毫情绪:“可掌印才疏学浅,总有些读不通的地方。或是冷僻的字不识得,或是断句不对,更惹陛下生烦。”
“所以……掌印的意思,请您傍晚得空时过去。您这几年读的书多,想是出不了这些错的,于陛下安养也有益处。”
卫湘听完这些,眉心跳了一跳。
好一个“虽补了半日的觉”,这会儿都还没过去半日的。只是离晌午也很近了,非这样说也说得通。
可接着却又既说容承渊“才疏学浅”“惹得陛下生烦”,又说要她“傍晚得空时”过去,那与此时此刻可还隔着几个时辰。
卫湘心里估摸着,这些让楚元煜心下生烦的错处应是还没出,容承渊只是先让她心里有数,好早做准备。
卫湘笑应:“本宫知道了。”说罢便如平时一般给阁天路塞了赏钱,接着就命琼芳请了两位女博士来,与她们请教朝中近来都有什么大事,皇帝都是怎样的看法,文武大臣又都是什么观点。这其中她又着意问了张家、陶家与孟家,两位女博士虽并不在朝为官却消息灵通,都一一答了。
第261章 戏台 “来得正好,随朕同去。”……
卫湘走到紫宸殿前时看了眼怀表, 约是下午四点。
这个时间离晚膳尚有些时候,皇帝多半还在批阅奏章。
卫湘穿过外殿步入内殿,见内殿无人, 就直接往寝殿去。
步入寝殿的时候, 恰巧听到容承渊在赔着笑告罪:“陛下恕罪, 诸位大人才高八斗, 奴只浅读过几本书, 这实在……”
他话没说完,就听楚元煜不耐道:“罢了, 你退下吧。”
卫湘脚下绕过门内屏风,抬眸见容承渊正往外退, 美眸一转,笑道:“掌印最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这是出了什么事, 竟让掌印这样为难?说出来让本宫长长见识。”
容承渊闻声忙回身施礼,卫湘也向皇帝见了礼。
楚元煜仰面躺在茶榻上,头中仍隐隐作痛, 见她来了,勉强笑了笑:“小湘。”
卫湘衔笑坐到床边去,又睇容承渊一眼, 再度追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