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了然笑说:“那也没什么可问的了。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惯会拿自己当好人,打心眼儿里觉得只有她一心一意为着陛下,旁人都是奸的恶的。先皇后在时,她哪怕行个赏也要与先皇后争个高低,仿佛她才是正室嫡妻一般;待得先皇后去了,她做了皇后,又时时处处看我这宠妃不顺眼,好似我与陛下之间盖是我狐媚惑主,与陛下的心意全不相干。掌印之事多半也是这样,她视掌印为奸宦对他处处针对,便愈发显得她用心良苦了。”
“娘娘所言极是。”莲贵姬莞尔颔首,这倒让卫湘想起另一件事,便问她道:“姐姐近来可与明姬有过走动?”
莲贵姬一听就知卫湘想问什么,轻声道:“明姬去皇后处拜见了几回,但至今也没能面圣,想是皇后不敢大意。这是难免的,陛下对谆太妃的孝心人尽皆知,张家近来又不太平,皇后自是不敢去触这霉头。”
卫湘沉吟半晌,没再同莲贵姬多说这事。
翌日上午,她去清凉殿伴驾,似是随意地与楚元煜提起来:“臣妾近来读书读到历朝历代国库空虚的艰辛,便想起咱们大偃的事……咱们这两年都未有战事,秋日里虽有一场灾,所涉郡县却也不多,想来国库该是缓过来了不少,陛下是不是也可松一口气了?”
楚元煜听她说起这个,也不直接作答,只让容承渊去取账册来。
第246章 相约 “娘子不敢推脱,恐怕、恐怕是去……
容承渊取来账册, 卫湘翻开细读,楚元煜忽而笑道:“前几日与恒沂说起此事,恒沂觉得如此按部就班地休养生息便也无妨, 你怎么看?”
卫湘因读着账, 对他这一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也没催她。
直至看出了个大概, 她才反应过来他适才在跟她说话, 抬头间不由失笑:“要臣妾说……皇长子还是年纪小些,事事看得简单。”
从这账册来看, 这两年一再俭省下来,账面上的确多了几千万两白银。
这数说少自是不少的, 别说落在寻常人家眼里乃是天价,就是放到世代簪缨的勋爵人家眼中也值得垂涎。
可对这千里江山而言, 这笔钱许能应付一两场小祸, 却撑不住一场大灾、一场恶战。
但这种灾祸,又往往是说来就来的。朝廷想按部就班的攒银子,天意却未必给朝廷这个机会。
卫湘一声长叹, 连连摇头:“臣妾只恨自己没有娘家,否则能入朝为官也好、能向敏姐姐家里四处经商也罢,总归有些积蓄, 此时能捐给国库纵是杯水车薪,也总归是一份心意。”说着她美眸一亮,蓦地攥住楚元煜的衣袖,“陛下连年来赏臣妾的东西,多了不敢说,百万两银子也还是有的。若能变卖了换些银子,也可添补国库。”
楚元煜笑着拍她额头:“还没穷到那个份上, 你的东西你就好好留着。”
语毕一声长叹:“但若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都有你这份心,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卫湘听他这么说,已洞悉了几分他心中的迫切,遂又叹道:“这种事也逼不得。说起来若要有钱,无非一个开源、一个节流,如今节流是节了,这开源却难办,早些年又是战事又是天灾,百姓们也才缓过一口气,总不能这时候增加赋税,实在是没什么开源的好法子。”
“是啊。”楚元煜幽幽一喟,卫湘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神情,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凌厉。
她便知晓该怎么做了。曾几何时,她还需他与谆太妃轮流明示暗示,方知该如何与他唱好一出双簧。如今二人相伴时日渐久,她又读书渐多,再不必他多费力气,她便已然盘算起来。
这日回到清秋阁后,她便令小厨房备了几道适合早春暖身的膳食,命人用食盒仔细盛着,第一次主动去拜访了明姬。
明姬这些日子没别的事,净吃闭门羹了。先是在她这里被婉拒得彻底,后又去皇后那里走动过几次,皇后虽不似卫湘决绝,却也并不应她的事。身边的宫人们见状愈发不将她放在眼里,年关前索性有两个借故去了别处,尚宫局也怠慢得紧,迟迟没拨新人过来,愈发显得明姬这里门可罗雀。
如今卫湘这天字第一号的宠妃忽而登门,从明姬本人到身边的宫人顿时都乱了阵脚。陪嫁进来的侍婢忙一脸喜色地扶着明姬迎出来,躲懒打瞌睡的宫人也一下都来了精神,满院的行礼问安之声,乍一瞧规矩竟也不差。
卫湘按住心下的戏谑,笑吟吟地虚扶了明姬一把,明姬大有些受宠若惊:“娘娘若有事吩咐,传臣妾过去便是了,怎的亲自来臣妾这里。”
卫湘垂眸笑道:“没什么事,只来你这里坐坐。”语毕指了指傅成手里的食盒,“小厨房近来做出的几道新菜,本宫吃着还算合口,便让他们又制了,带给你尝尝。”
说罢她摆了摆手,傅成便带着两个宫女疾步进屋备膳去了。明姬满面惊喜,忙请卫湘进屋去坐,身边的宫人面面相觑,一时显些回不过神。
这会儿恰是午膳的时辰,明姬虽尚未命人去尚食局传膳,但见卫湘提了菜肴前来,二人自是直接在膳桌前落了座。
卫湘笑着吩咐傅成:“去传膳吧。”
傅成应了声诺,麻利地去了。过不多时,午膳提了回来,虽仍是按明姬的份例备的,却道道都比往日精致许多。明姬当然明白这是卫湘坐镇的缘故,既辛酸又感慨,连声音都有些哽咽:“娘娘肯来这一趟,臣妾感激不尽。”
“这话未免太生分了。”卫湘衔笑递了个眼色,积霖便上前为她们各盛了汤,卫湘低着眼帘续说,“本宫刚从清凉殿出来,闲来无事,正好来你这儿坐坐。说起来都是自家姐妹,本就该多走动,你大可不必这样客气。”
她一边说,一边就见明姬身边的宫人都在互递眼色。
她也是宫人出身,可太知道这番话在宫人之间能议论出多少东西了——她是宫里头一号的宠妃,又和明姬没什么交情,突然纡尊降贵地来明姬这里走动本就不同寻常;偏又是“刚从清凉殿出来”就来明姬这里,愈发显得这次拜访别有缘故。
——那能是什么缘故?必是陛下对明姬有点心思,睿宸妃投其所好,过来示好呗。
但这皆是他们自己悟出来的,她可一个字也没说过。
卫湘只在这里心无旁骛地与明姬一同用了午膳,又与明姬相约三日后的下午同去汤泉宫泡温泉。明姬本就受宠若惊,哪敢不应,点头如蒜捣地说一定按时到。
卫湘用完膳便功成身退,到了傍晚,又心血来潮般的让人去给明姬送了些东西,首饰、衣料一应俱全,还有些于明姬而言难得一见的罗刹贡品。
接下来两日,她没再去拜访过明姬,但又让人去送过一块点心。那点心她特意拿走了一块,只让人跟明姬说是她尝着好便让送了去,听来很是亲近。
第三日,卫湘午后起来就又读书,积霖进来换茶时瞧了眼怀表,轻声提醒:“娘娘今日要与明姬去汤泉宫呢,可该准备出门了。”
卫湘笑说:“不急,且再等等。”
如此等了近两刻,明姬身边陪嫁的银蝶匆匆赶了来,进门向卫湘施了大礼,一脸的为难:“娘娘……皇后娘娘传我家娘子去说话,本以为是片刻的事,娘子便去了,谁知皇后娘娘今日颇有兴致,要娘子陪她去赏冰灯……”
银蝶用力一咬下唇:“娘子不敢推脱,恐怕、恐怕是去不得汤泉宫了。”
第247章 投桃 “妹妹平素不大与人走动,礼数倒……
卫湘和颜悦色地笑道:“这有什么。皇后娘娘贵为中宫, 明姬以她为尊是应该的。况且本宫约她去温泉也不过是为玩乐,自是皇后娘娘那边更紧要些。你且回去吧,告诉她不必在意。”
她这番话说得甚是温和, 实则也的确没有责备之意。但在银蝶眼中, 这便是自家娘子放了宠妃的鸽子, 跪在那里噤若寒蝉。
卫湘只好又道:“过几日得了空再去便是了, 那汤泉宫又跑不了, 急什么呢?”
银蝶得了这话才敢信她确无不快,忙叩首谢了恩, 从清秋阁里告退。
卫湘目送她出门,坐在那儿自顾含笑。琼芳打帘进来, 边为卫湘奉了新茶,边垂眸轻轻道:“皇后娘娘如今便同那惊弓之鸟一般, 娘娘这边稍有风吹草动, 她就急得不行了。”
卫湘轻笑:“张家错处百出,她与陛下的情分又渐淡,便是没有我, 她也已方寸大乱。”她说着执盏抿了口茶,“只是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一味只想凭陛下与她的情分自救, 也太高看自己了。”
琼芳笑叹道:“如今后宫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看她的笑话,说来也是堂堂一国之母,做到这个份上实在让人唏嘘。”
说着她语中一顿,忽而拧眉:“只是……皇后素来将自己与陛下的情分看得极重,如今明姬这事,只怕她的打算也未必合娘娘的意。”
“且先瞧着吧,我是觉得她病急乱投医, 也没什么可选的了。”卫湘一声轻笑,“说来倒该谢陛下助了咱们一臂之力。这回晋封的几个除了明姬与谨嫔两个刚进宫的,都是咱们的自己人,皇后也未见得这样心急。”
琼芳扑哧一笑:“皇后早些年谁也看不上眼,打从悦嫔被废,身边就没什么交好的人了。如今知道着急,未免也太晚了。”
卫湘心想:着急好啊,若不着急,她怎么指望皇后病急乱投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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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傍晚,卫湘正用着膳,明姬匆匆赶了来,进了门便要施大礼。卫湘手里夹着菜,一时不好起身扶她,忙示意宫人挡了她的礼,又吩咐道:“去添副碗筷。”
积霖福身去了,卫湘望着明姬笑道:“原不是你的错,你又这么慌做什么?行了,你这一瞧便是刚从椒风殿告退就赶来了,坐下一同用些吧。”
明姬见她不恼,方松了口气,谢恩落座。二人用着膳,又约定明日再去汤泉宫。次日下午明姬总算如约到了,二人玩乐半晌,倒也没深聊什么,但卫湘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几回清凉殿的事,无所谓明姬如何想,只要有宫人听进去、传出去就是了。
这日之后,想见明姬就有些难了。莲贵姬因与明姬住得近,对她进进出出的事最是清楚,再来见卫湘时说起她来十分诧异:“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皇后竟忽地与明姬投了缘。早些日子,明姬为着圣恩的事去求她,她还爱答不理,三次里总有两回懒得见。这几日倒主动召见起明姬来,今儿个是一起品茶明日是一起逛园子,好似是多熟悉的自家姐妹一般。”
卫湘懒洋洋地笑说:“缘分么,哪里说得清。有时便是这样,前一日还觉得对方与自己不相干,后一日忽有件事觉得投缘,关系便好了。”
“这倒也是,哪有那么多道理。”莲贵姬笑喟一声,“算来也是件好事。明姬初入宫闱便碰上国丧,日子难过,如今能得皇后照料,总归好过一些。若她能不跟着皇后寻咱们的晦气,这样顺顺当当的过日子倒也不错。”
“是啊。”卫湘轻道。
心里却在想:这顺不顺的,恐怕由不得明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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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很快到了二月。
龙抬头这日,皇帝为着祈雨的祭典忙了整日,天黑时才回行宫来。
祭典与嫔妃无关,唯有皇后同往,回来时二人都已疲惫得紧。皇后静观皇帝神色,见他虽是疲惫但心情尚好,便自然地与他一同回清凉殿去歇脚,楚元煜见状并不介意,随口吩咐宫人前去传膳,等膳的片刻二人便一同坐在寝殿的茶榻上说话。
周遭的御前宫人们见了,视线在沉默中传了个来回。
这样的情景在帝后之间其实并不鲜见,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皇帝也曾为皇后疯过。早些年不论是敏贵妃得宠还是睿宸妃拨得头筹,皇帝对这位张氏总还有着细水长流般的感情。
可近几年……大约是从她登上后位之后开始,二人的情分反倒淡了。再到去年,张家的事惹得皇帝不快,二人之间见面的次数便愈发的少,偶尔见面也只是公事公办,这样如寻常夫妻一般同坐说话的场面已许久不见了。
御前宫人们倒不觉得皇帝这样有什么古怪,却因皇后心里犯了嘀咕。待到晚膳备妥,帝后二人同走向膳桌,他们又见皇后向身边的若佩递了个眼色,若佩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他们御前的人也不便拦。
帝后同坐用膳,因着疲乏,二人都不大说话,胃口也不甚好,一顿饭用得挺快。
待得皇帝搁了筷子,该是宫人们奉清茶侍奉漱口的时候,容承渊抬眸一瞧,只见来为皇后奉茶的是若佩,走在若佩前头的却是明姬。
容承渊垂眸不做理会,心下冷笑涟涟。
二人行至帝后身侧,皇后接了若佩奉来的茶盏,明姬的托盘奉至皇帝跟前。楚元煜本盘算着些琐碎事,也没在意来奉茶的是谁,随手就接了。
明姬垂眸不敢开口,皇后瞟她一眼,笑道:“妹妹平素不大与人走动,礼数倒很周全。”
楚元煜闻言不免抬眸看了眼。他其实并不记得明姬的模样,但看她是嫔妃装束,也依稀想起是去年大选才进来的。
楚元煜淡看了眼皇后,没说什么,径自起身往寝殿走:“朕乏了,皇后也早些歇息。”
皇后与明姬皆施礼恭送,礼罢,皇后扫了眼明姬,明姬似是想说什么,终是没说,举步往寝殿跟去。
第248章 惊变 卫湘心中惊异,压着情绪,叩首谢……
容承渊见状自也要随进殿去, 便向皇后施礼告退。
皇后笑意淡淡地颔了颔首,即要离开,转身才走出两步, 忽闻寝殿中杯盏碎裂之声, 又闻皇帝怒喝:“你进来做什么, 滚!”
一个“滚”字, 惊得殿中大半宫人都跪下去。上下都知皇帝平素待下温和, 这般雷霆之怒甚是罕见,便也更让人心惊。
皇后愕然回头, 只见正往寝殿中去的容承渊脚下也是一顿,容承渊并未看她, 只是目光一凛,抬腿复往里走。
行至殿门两步处, 便见明姬匆匆出了殿, 已哭得泣不成声。
紧接着又见皇帝也大步出来,容承渊垂眸跪地,明姬见状忙向侧旁退开, 忍着泪也跪下去,啜泣道:“陛下息怒……”
皇帝并不理会她,指着皇后质问:“母妃尸骨未寒, 你安的什么心!”
皇后面露愕色,旋而也跪下去,惊恐交集地哽咽道:“臣妾只想让陛下舒心些,陛下明鉴!”
皇帝冷笑出喉,满殿一片死寂,烛火照在唯天子可用的金砖上,明明是暖黄的光泽, 却让人遍体生寒。
皇帝隔着数步之距,垂眸冷睇皇后:“朕与皇后有青梅竹马之谊,朕顾着旧日情分,总有些话不远直说,今日是皇后在逼朕。”
皇后浑身一栗:“陛下,臣妾……”
“明姬先回去。”皇帝似是忽而想起了明姬,又或只是为了打断皇后的话,他出人意料地额外安慰了明姬一句,“今日之事与你无关。”
“……诺。”明姬的气力只够她说出这个字了,语毕匆匆一叩首,忙不迭地告退。
然而她也就是才走出内殿一步,就听皇帝已失了耐心,声音复又变得怒不可遏:“正值国丧,你贵为皇后,干的什么混账事!是要母妃在天之灵不得安息,要史官斥朕为好色之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