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菩萨嘞!”小桃颤声道,“您……您出一趟诊就挣了半栋宅院!”
那每天出一趟,一年下去岂不是要变成京师首富!也不对,一来没有这么多问诊的病患,二来更没有出手这么阔绰的。
主仆三人愣在当场,饶是一贯自持的程芙也小脸红扑扑的。
金锭银锭,稀世珠宝,甚至拳头大的宝石,比莲子米还大的东珠,她都见过把玩过,不稀奇,但从未如此刻般激昂,浑身血液咕咕冒泡,仿佛沸腾了。
因为这二十两是她凭本事挣到的,她是个有钱人。
从前再多金银珠宝也是别人赏的,刻着别人的烙印,只要挥挥手就能让她顷刻间一无所有。
两者相比,全无可比之处!
等姨母回家,见到这么多金饼子,不定要如何夸奖她的。
主仆三人将金饼登记造册仔细放入箱笼,好不欢喜。
程芙赏了众人各两钱银子,又额外给米嫂子一两银钱,“咱们许久未曾大吃大喝,明晚置办两桌好酒好菜,给姨母一个惊喜。”
有好吃的谁不开心,而且是两桌,意思是下人也有份,小桃高兴地蹦起来,米嫂子用围裙擦擦手,欠身道着谢,含笑接了银子。
程芙:“小桃。”
“奶奶有何吩咐?”
“你可知寿善药馆如何走?”
“当然。”小桃点头如捣蒜,“现在就过去告诉太太赚到金子的好消息吗?”
“那倒不是。”程芙道,“我想买几味药,颇为昂贵,普通药铺应是没有,有也略带瑕疵。”
位于前门大街附近的寿善药馆,乃京师数一数二的药铺,最不缺的便是珍稀药材,当然价格也令人望而却步。
从前程芙不敢想,而今么……她吩咐冬芹取来五枚金饼,“今时不同往日,余钱富足,我该置办些必须之物。”
保命之物。
力气小,身子骨又细嫩,便是练到死也练不出男人的肌肉和力量,但她是个医女,其实医毒不分家的,她不仅会调制见血封喉的毒物,也会萃取金镞科(明,同骨伤科)常备的麻沸散。
只不过从前身在王府,到她手里的东西哪一样不经过严格核查,不是针对她,而是任何服侍王爷左右之人。
后来有了自由却苦于钱袋子不宽裕。
现在么,自由和钱皆有。
奶奶需要药材,而她认得路,小桃义不容辞,去外头雇了一辆骡车,陪同程芙前往鹿儿街以东,紧邻前门大街的寿善药馆。
为了便于观察药材成色,程芙摘了帷帽,轻纱覆面,寿善药馆说是药馆实则就是一家有名医坐镇的药铺,铺面非常大,占了街面的五分之一。
小桃引程芙从南门而入,这一侧进去便是药铺,药铺又分成了两间,小一些的接待普通客人,大一些的接待商贩。
程芙自然进到小一些的屋子,其实也不小,三面墙矗立着高大的红木药柜,布满密密麻麻的小抽屉。
周围还陈列着一些用于展示的货物。
此时正值客流稀薄,仅剩程芙主仆闲逛,掌柜和伙计都在后院分药,仅留一名学徒看店。
那学徒不过十三四岁,看上去挺机灵,朝程芙作揖,“给奶奶问好,小的就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
“请问这里可有曼陀罗、草-乌、当归、天南星以及五-石-散。”
小学徒愣了下。
草-乌乃剧毒之物,需经特殊的处理以减轻毒性再入药,而五-石-散更是严格管控,仅太医署的人登记后方能限量购买。
大部分都不是寻常人有资格触及的。
“敢问奶奶可有官府的文书?”
程芙点点头,小桃将太医署的敕牒递给小学徒。
小学徒阅后,又揖了一礼道:“原来是医女大人,恕小的眼拙,不大识字,需去请教东家,烦请医女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哪里是不识字,是分不清真假,需请示掌柜,恰好今日少东家也在,自然先拿给少东家过目。
小学徒一溜烟儿跑个没影,隔壁的小学徒便站到墙根附近,以便客人吩咐。
临近巳正的阳光照不到屋里娇贵的药材,却把洞开的大门与窗子映照的明亮而新鲜,重新归于宁静的药铺,充满了药香和红木独有气味,干燥、鲜明。
程芙感到放松,好奇地盯着展架上一排排奇怪的琉璃盏,盏前立着木头牌,上书药名和功效,大多来自大食,闻所未闻。
但她的鼻子能闻到,忍不住抽了抽鼻管,贴得愈发近了。
一道身影挑帘走出,移过秋阳交织的光与影,靠近她站定,音色可亲而独特,微微的天生的沙哑,十分好听。
“不能再近了哦。”他说话的同时,手掌礼貌地挡在了程芙的脸与药材之间。
淡淡的柑橘类香气沁人心脾。
程芙扭头,仰起脸好奇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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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提前更了,新出场的男嘉宾早就出场了,大家都认识他,但肯定不知道他叫啥
第54章
她的视线从来人的脸上扫过, 忙后退一步,垂眸欠了欠身,“您是少东家?”
荀叙点了点头, 解释:“这是大食国独有的地蓝, 呼吸带出水汽有可能改变它的药性。”
程芙仰头发现柜子顶上贴着行不大不小的字:请勿近距离观看。
她对感兴趣的东西总是过于专注, 第一眼注意到了药, 旁的就不放在心里,竟忽略了这个算不得太显眼的提示。
可终归是自己失礼了。
“抱歉, 我没注意。”她说。
荀叙把太医署敕牒还给程芙,说:“程医女所求的药在女科不常用。”
程芙:“不是女科所用, 只是忽然对金镞科感兴趣。”
“金镞科不收女医。”
“你怎么知道?”
“我在金镞科待过。”
程芙一愣, 总算肯抬眼正视他,“原来您也是太医署的医员。”
人家不只是个卖药的,还是她同僚。幸亏没有撒谎, 否则场面将变得极度尴尬。
“算是吧。”他回。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听起来怪怪的。程芙若有所思收回视线,微一欠身,“竟不知是前辈在此,失礼了。”
她对陌生的人缺乏一些好奇心,完全不似荀叙, 多少还是好奇程姑娘的, 专程出来看了看,细瘦,大眼睛,挽了个妇人的发髻,轻纱覆面, 略有些冷,应是好看的,只是跟想象的不一样,但是官话进步飞速,说的很是那么回事。
“不必多礼,以后可能还要照面。”荀叙不在意地摆摆手,吩咐伙计打包程芙所需的药材,剂量则由药铺说了算,给她多少算多少,反正就那么点。
小桃去付钱,被价格唬了一跳,不由迟疑了,回头看向程芙,“奶奶……”
程芙:“无妨。”
“嗯。”小桃心不甘情不愿付了款,心道方才不是还称是同僚,既是太医署同僚就不知给个亲友价吗?
人长得这么好看,没想到如此小气。
满肚子腹诽离开药铺,她才敢对程芙吐露。
程芙笑道:“是同僚不假,可人家跟我们又不熟,那么贵的药材没听说有砍价的规矩。”
小桃无言以对。
不管承不承认,她潜意识里觉得任何男人见到奶奶都会很惊艳,都该巴结奉承的。
没想到对面亲切归亲切,竟然半分特别的待遇也不给。
程芙对小桃过于自信的认知一无所知。
如常折回双槐胡同,日落月升,深秋的最后一夜,冷风簌簌,家家户户换上了厚帘子厚被褥,屋里点着或晕黄或通明的烛火。
双槐胡同最西面三进院的宅子里,住着户部主事齐深一家,他妻族的亲侄子——今年广江省解元徐峻茂,正在窗前挑灯夜读。
徐峻茂累的时候会站起来走一走,望着东边的月牙儿发呆,好像是芙妹妹笑起来的眼睛啊。
每个男子都爱美人,他爱美人,只是第一眼见到的美人便是芙妹妹,此后一生都改不了了。
也很后悔从前没经过事,安排不够仔细,致使芙妹妹流落在外,受尽苦楚。他应当再周密些,比如偷户籍时把阿爹珍爱的古玩也偷了,不就能换到些钱?有了钱芙妹妹不就会好过许多……
他也想起最后一次站在毅王府门前,一位很慈祥的大娘悄悄靠近他,问:“你也在打听阿芙?”
他立刻把原委告诉了她。
大娘听完,迟疑了片刻,小声道:“阿芙的姨母在京师,是太医署注册备召的医女,你去京师碰碰运气吧。”
他本来就是要去京师的,闻听此言,泪盈于睫。
同一弯月牙下,最东面的程芙也在挑灯看书,偶尔抬首与做针线的姨母聊天,相视一笑。
他与她其实很近了。
二更已过,太医署的议会堂还亮着灯,室内灯树煌煌,几位当值的医官仍在商讨。
“皂河县特使送来了统计,上半年情况开始好转,七成百姓痊愈,也有少部分时好时坏,但传染性明显减弱,二次感染的患者服用汤大人的清腑散一般二十日左右可痊愈。”
此七成,是在死亡了四成百姓后,取活人的基数算得的七成,众人心知肚明。
“可是清腑散的余病委实严重,便是好了也很难从事重体力活,不利于田间劳作。”
“那也总比丢了性命强。保住小命的同时遏制疫情已然算天佑我大昭。”
“卫大人言之有理,林某绝非质疑汤御医的医术,只是觉得农人失去赖以为生的力气,后续的生活难如登天。咱们坐下来商讨,不就是为他们讨论一个活路。”
众人略顿片刻。
有人出来打圆场:“各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大家齐聚在此就是为了想一想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遏制疫情,汤御医固然功不可没,可是皂河县县民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些,许多人因此丧失赖以为生的能力,更有孕妇饮完汤药一尸两命,有的生下了死胎。
十分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