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抬手摆了摆,示意心腹婢女不必多言。
“我素来不爱强迫他人。既然无缘,程姑娘慢走。”她说。
程芙浅施一礼转身折返。
待她下了二楼,苏姑娘才意味深长瞥向松歌,松歌领会,垂眸应是。
万没想到苏姑娘的人马尚未出手,午后船身骤然倾斜,江水从船底倒灌,撞开一扇扇门窗。
程芙和船娘子反应极快,先后冲出房门。
船娘子丢给程芙一块木板,自己也抱了一块,道:“跳船。”
程芙在水浪扑过来前纵身一跃。
再醒来已是次日辰时。
这场突如其来的水难吞噬了十几条人命,仅剩三名幸存者:她、船娘子陶花、蓝衣婢女蓝雪。
而这条船上最贵的性命——苏姑娘不幸身亡。
程芙闭了闭双目,回忆化作眼泪从眼角一滴一滴滚落,流进了崔令瞻的衣襟,沾湿他脖颈的肌肤,滚烫炽灼。
从她的叙述中,崔令瞻已然拼凑出了完整的脉络。
阿芙何其无辜。
方才还明媚的春日晴空,陡然暗了下去,雨丝纷纷扰扰,噼里啪啦敲打着车厢,车厢被雨幕分隔成了一方小小的世界。
崔令瞻低头吻着程芙粉靥的泪珠,低声轻哄着。
“她有她的不得已。”他柔声道,“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委屈,只是请你不要再恨她了。我这么说不是为她开脱,也不是偏心她,我的心一直都偏在你这里的,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怨恨她于事无补,只会让你的心更痛苦,而我们已经这样了……”
程芙止住哽咽,多想告诉他,她一直憎恨怨怼的人只有他啊。
她恨他。
崔令瞻却止不住地妄想,妄想当初这个倔强的姑娘从了阿嫣的心意该多好,这样他就能理直气壮收用她,把她据为己有,再不用如此刻般疼痛、悔恨、心虚,五味杂陈。
下一瞬,他又被自己贪婪的想法逗笑了。且不说阿芙同意为奴,后面的杀手也不可能让阿嫣活下去,便是真活到了嫁给他,他该如何处理这两个姑娘的关系?
安心享受齐人之福?今晚睡这个,明晚睡那个?尊重正妻,阿芙就一定要受委屈;偏心阿芙,岂非宠妾灭妻的薄情丈夫?
而他早晚都会偏心阿芙,注定了两难全。
可见他与她的今日,已是最好的结局。
至少可以专心呵护她。
“阿芙,也不要怪我。”他用力抱着她,亲吻着她,疼爱着她。
女孩无力的啜泣声被他完全吞没。
这日晚上,崔令瞻没有离开。
程芙并不知他如何做到的,但这样的事于他而言应是很简单。
他与她彻夜缠绕,一遍又一遍地将她的神魂撞进了天堑,撞入了渊海,不断地下坠……
次早,她浑身虚脱,下地站了下晃晃悠悠,又被他重新抱进了帏帐内。
“我已命人替你告了假。昨夜……辛苦你了。”他俯身亲了亲她,“睡吧,我先回去了,月底接你回府。”
程芙没有睁眼,听见了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自己拾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件穿戴整齐,而后门扉打开,关上。
片刻之后,玉露端着铜盆走进来,放在盆架上,把装有热水的铜壶坐进棉花窠子里,一桶凉水放在盆架下,悄然离开。
再也没有人进来打扰她。
她睡了两个时辰。
三月廿四,程芙重新回到了毅王府,依然未能收到凌云的消息。
通福寺主持亲自上门测算吉凶,为毅王和程芙合过八字,推演一番,定下了一个良辰吉日:五月初一,端午前宜嫁娶。
王府的管事们开始为王爷的纳妾礼准备。
在月地云斋的婢女眼里,王爷纳程芙,再正常不过,她能有今日造化本就是迟早的事。
两个人眉来眼去又不是一两天,从程芙进月地云斋开始,王爷的魂魄就乱飞,忍了那么久才下嘴,也算是有耐心了。
程芙把册籍和手实用桐油纸裹得严严实实,塞进包袱的最底层。田产房契都在燕阳,带不走,便留在了原地。
午后针线房来了一拨人请她挑选礼服的款式,后面又来了一拨掌柜的,请她挑选头面。
不用她走过去,下人把东西呈到她伸手就能碰着的地方,饶是如此,挑选完,她也觉得有些乏了。
崔令瞻眉眼含笑走进来,问她:“挑得如何?”
“没有新意。”程芙拄着下巴,直言不讳。
这副拿乔的样子,换做别的女人,崔令瞻理都不理的,却爱极了此刻的阿芙。
他说:“我在母妃的库房挑了一些上好的宝石和珍珠,予你做头面可好?”
先王妃的库房,崔令瞻生母的,他可真大方,拿母亲的遗物来哄妾室。程芙的开心没有通过刻意的神情来表现,她只弯了弯嘴角,不言不语靠进了崔令瞻怀里。
崔令瞻愣了下,垂眸一笑。
这样的她才是真的高兴了。
“不生气了?”他问。
“早就不气了。”程芙的脸颊在他襟口蹭了蹭,“阿芙这般软弱,您以后会不会不喜欢了,会不会在心里嘲笑唾手可得?”
“为何这样讲?”他皱了眉心。
“您总是欺负我,可我却第一眼就喜欢了您,多不公平。”程芙柔声道,“在您身边的那些日子,真痛苦啊,我怎能喜欢伤害自己的人?可您总是无底线地宠着我,纵容我,让我生出了许多不该有的妄想。”
崔令瞻唇角微抿,顿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没有欺负阿芙,你可以一直喜欢我。”又顿了顿,不确定地问,“第一眼,阿芙就喜欢我?”
她没有立刻回答,默了默,仰脸看向他,眸中有水雾一般的光,潋滟动人,颤颤“嗯”了一声。
崔令瞻转忧为喜,亲亲她额头,“知道你委屈了,以后我会待你更好的。”
“果真?”
他回“嗯”。
“那阿芙想要红色的婚服,用莲子米那么大的珍珠做云肩,以后每月的新衣都要最好的料子,王妃穿什么我就要什么,您可答应?”
崔令瞻笑了,“你怎么这么坏啊?”
“连穿戴都舍不得予阿芙,只会用廉价的甜言蜜语哄骗着。”
“好,给你。”他深深望着她。
她总算转嗔为喜,眼角还挂着泪花。
关起门来,逾不逾矩的还不都是崔令瞻一句话,下面的人闷头做事,谁也不会扫兴地多嘴。
只他难免要落下个耽于女色的名声。
可说的也是事实,他承认了,破罐子破摔。
“王爷,您是不是爱上阿芙了?”她忽然问,笑眯眯的。
崔令瞻陡然僵住,神情有些扭曲,转而不咸不淡道:“本王与你一样,非常喜欢。”
程芙笑了笑,迎接了他落下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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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快了快了,马上就要逃走,男主失身失心,以及男主最后是皇帝[抱抱]
第38章
两心相悦的女人, 身子比任何时候都软,尽管还是很害羞,却红着脸应了他轻薄的要求, 床笫之欢前所未有的顺畅。
有时他怜她柔弱, 收敛些, 她还会主动贴过来, 由着他施为。
面团做的人儿,在他手里捏圆搓扁。可他舍不得, 常常依据她的声音判断她是不是真的好受,不让她疼。
崔令瞻夜夜“洞房”, 神清气爽, 阿芙也益发依恋他,时不时黏人,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自是愿意花时间陪伴她,哄着她的,只是今年有些事不太顺,四月后更是不太平,他要是个不分轻重,只会在温柔乡打滚之人,便也不是如今的毅王了。
程芙舍得一身剐, 终于把崔令瞻熬干了, 从每晚留宿变成了隔一晚一来,至四月中旬开始三五天来睡上一次了。
如此,远比让他饿红了眼,日日虎视眈眈盯着她强百倍。
藏龙山有矿,仅是一处朱砂矿。
凌云半个月来瘦了一大圈, 不论摸排还是绘图全是独立完成,做到他这份上也算对得起高居庙堂那位了。
落在付氏眼里,少不得要编排他两句,这日与程芙练完针术,喝茶歇息时,就唉声叹气道:“他原本是个好孩子,去年底着了道,今年越发没个稳重了,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原来凌云这段时日都在万春阁风流快活,听付氏的意思是连家都甚少回,挣的钱全撒女人身上了,前几日偶然见到他,被女人榨干了一圈,没出息。
程芙不动声色听着,心底有鄙夷,彷徨却也无可奈何。
这种彷徨让人仿佛双脚没个着落,空空茫茫悬在半空,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脑海走马灯似的飘过各种念头。
凌云这个人到底行不行?
答案显而易见,自古沾上赌和嫖的男人,几乎都是鼠辈。
这样的念头每每在深夜里徘徊,她就陷入了窒息的绝望,眼下她还有一条路,便是偷崔令瞻的私印,自己盖几份空白的路引,以便路遇盘查好畅通无阻。
可是私印哪有那么好偷。
若无崔令瞻在场,谁人敢放她进书房?她想起周围仆从时刻警惕的目光,幽森森的。
然而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就不信崔令瞻时刻睁着眼,假如她就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呢?
是夜书房内,崔令瞻阅读京师那边传来的密信,墨砚从旁侍笔墨。
墨砚小声抱怨道:“这些年朝廷的眼线遍布大江南北,只咱们燕阳也太多了些。”
“皇祖父年纪越来越大,变得糊涂又多疑。”崔令瞻无波无澜道,“然则他老人家好歹顾念几分亲情,东宫那位早就杀红了眼。”
口碑如日中天的东宫,可谓是步步紧逼,自去年开始屡次上疏毅王年轻尚需磨炼心性,且无父王在身边督导,掌控整个燕西军实乃冒进。
为此,东宫诚恳主张两则提议:其一,授沐鼎春将军帐前都尉,分担燕西军务,辅佐毅王;其二召毅王回京,既可以像瑾王那样安享富贵,亦能为神机营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