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忠英的眼睛顿时发亮,他怔忡半晌,突然喜极而泣:
“大人的意思、意思是,上阳郡此后太平了?!”见赵福生又点了下头,他突然弯腰一拍大腿:
“我说这几日没有再下雨,也猜测过是不是案子解决了——”
他在金县时见识过赵福生办鬼案的手段,知道她也同时治理过文兴县。
不过上阳郡情况特殊,他一开始是有些担忧的,可没想到上阳郡的夜雨竟真的治好了,这几日以来城中风平浪静。
他利用过自己的职务私下打听,竟也没有再听说过城中各衙门处有人再淹死的消息。
钱忠英也考虑过是不是厚着脸皮去找赵福生——如果赵福生是差门官吏,无论多高职位,他也敢腆着脸凑个近乎,可赵福生等人是镇魔司的人,她还是驭鬼者,钱忠英便不敢造次了。
只是他没想到,赵福生会主动上他的门。
“案子解决了。”赵福生应了一声,目光落到了抱孩子的女人身上。
钱忠英搓着双手:
“大人可真是神仙下凡,救苦救难的,这下上阳郡有救了,真是天大幸事。”
说完,又讨好道:
“要我说,城里该给大人立个金身。”
他说话的同时,见赵福生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不由又笑道:
“此次事件完结,大人不如在上阳郡多留几日,我们——”
“不了。”赵福生摇头:
“此间事了之后,我们回头会去一趟镇魔司,令镇魔司内的准备车马,打算今夜就出城入京。”
“这么快——”
钱忠英勉强笑道:
“那不如留在舍下,我这儿媳厨艺不错,擅长一些下酒菜——”
赵福生本想拒绝,但看他一脸殷勤,想起在金县之时,此人虽说油滑,对常家人不大厚道,可在得知自己与黄蟆镇钱发有同乡之仪时,曾试图关照过她。
这样一想,她心念一转:
“饭不吃了,坐一坐也行,我们奔波了一路,也是疲累,烧些热水让我们洗漱一下,泡壶热茶也行。”
钱忠英在上阳郡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典史,没有靠山背景,若是镇魔司的人在他家中坐过,将来会受到照应。
尤其众人之中有帝京大将封都、谢景升在,将来他更是有好处。
钱忠英也是聪明人。
他一听这话,心中大喜,又感动莫名,当即喝斥儿媳:
“听到大人话没有?你赶紧去将你男人喊回家来,拿柴烧水,桶洗刷干净,拿全新汗巾侍候大人们。”
女人抱着孩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接连点头:
“是、是——”
她抱着孩子不大方便,钱忠英便沉着脸道:
“孩子给我,你自去忙事。”
“可、可是,爹,阿来调皮,我怕他惹你生气——”女人怯怯的道。
钱忠英冷着脸:
“不会。”
女人颤颤巍巍将孩子交到他手上。
小孩年少不知事,被钱忠英抱住之后,‘咦咦呀呀’伸手扯他胡须,这一幕看得女人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出声。
钱忠英并没有恼怒,只是轻轻伸手拍打了一下孩子的手背,嘴里骂道:
“混小子,你爷的胡子你也敢抓,再过两年,不是要上房揭瓦了?该打、该打!”
他这样一说,女人竟松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小的哭出声。
屋里有下人听得动静,连忙端了凳子出来。
这会儿太阳刚起,照在院中暖洋洋的,大家分别坐下,赵福生看着这孩子,笑着问了一声:
“老钱,这是你孙子?”
钱忠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老大家的儿子。”
赵福生问:
“多大了?”
钱忠英踌躇了片刻。
他知道赵福生精明,只要一有蛛丝马迹,她便能猜出端倪。
有些事情是属于钱家隐秘,钱家人都不愿意提起。
可此时赵福生这样一问,钱忠英心中天人交战,半晌后叹道:
“大人也不是外人。”他这话没头没脑的,谢景升、封都二人疑惑不解。
钱忠英道:
“已经一岁半了。”
“一岁半?”
赵福生脑子转开了。
一年多以前,恰好是朱光岭走马上任成为上阳郡镇守大将的时间,也是上阳郡数十城灾劫的开始。
不久之后,朱光岭厉鬼失控,压不住人皮鬼母,最终召唤全郡三十多县的镇魔司、朝廷命官见他,种了厉鬼法则,此事令文兴县令司死亡,而他的鬼被后来镇魔司内一个名叫胡时的令使掌控。
而钱忠英的大儿媳当时因‘初夜权’的缘故,受胡时摆布。
这些念头一转,再配合钱忠英的神色,以及那女子羞愧、不安的神情,便已经猜得出端倪。
‘唉。’
赵福生无声的叹了口气。
说话的功夫间,钱家长媳洗了桶提了热水上来,焦虑不安的双手交握,一会儿偷看孩子,一会儿偷看公公。
赵福生问: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见她的话题一直在孩子身上打转,女人脸色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出声。
钱忠英倒没发脾气,闻言道:
“叫胡来,”
他这话正验证了赵福生猜测。
“叫钱胡来。”
他一说完,赵福生就笑了:
“钱来?”
气氛本来有些尴尬,但她这样一说,钱忠英也绷不住笑了:
“是,钱来、胡来、钱胡来,大人喜欢哪个名字都行。”
“我看着钱胡来就很好,老钱,你也是个记恩的人。”
赵福生大有深意的道。
“是、是是。”钱忠英点头,他看了怀里的孩子一眼,最终长叹了口气:
“大人说得对——”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之意。
他的长媳是‘初夜权’的受害者,当时全家面对这样的法则无力抗拒。
说到底,后来也正是因为长媳的缘故,一家人才能在后来文兴县鬼祸爆发前保住性命,最终得以在上阳郡安身立命。
“以前是我钻牛角尖了,这个世道,活着才是真的。”
钱忠英道:
“文兴县大部分的人没了,我们还好端端的,不缺吃、不缺喝的。”
“就是。”孟婆笑了一声:
“我看你这儿媳性情好,将来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钱忠英一听这话,脸上露出喜色:
“托大人们的福,正是如此。”
钱家的大儿媳双手交握,站在一旁,她隐隐似是听出了什么,紧抿的嘴角缓缓松开,接着露出淡淡的笑意,含在眼眶里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整个人却轻松了许多。
太阳升起,钱家的茶水喝完,脸也洗了,赵福生等人准备进内城。
钱忠英的大儿子赶了回来,找衙门借了马套车,送一行人回到了清正坊内。
待车辆停在清正坊的定安楼内时,楼内屋子损毁,一部分伙计正在修葺,不见多少客人。
柜台后一个人低头拨着算盘珠子,其他人见到车辆时,连忙放下手里的事,出来赶人:
“诸位,定安楼目前不接待客人了,请别处去——”
他话没说完,范必死率先从车上跳了下来,巴掌便‘啪’一声落到他脸庞正中,接着范必死大掌一捏,手指力量大得惊人,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提捏着伙计的脸庞,将他捉到一旁去。
“你……”
那伙计站稳后惊魂未定间正要说话,却一下认出了范必死:
“范大爷——”
他这一喊,其他人俱都抬起了头。
柜台后正算账的刘业全提着衣摆慌忙出来,见到赵福生一行,心中既惊且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