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的唢呐声中,蕴含了一丝气音。
陈多子撒鬼钱的动作顿了片刻。
刘义真拍钹的动作重了些许。
……
所有人在这片刻间的兴奋,出现了些微的小失误,打破了步伐、音量形成的诡异平衡。
这一点儿细微的平衡甚至肉眼难以察觉,可三眼厉鬼却抓到了这瞬间的机会。
鬼物身后的人皮披风轻轻的扬了扬,带起细微的阴风。
厉鬼额心的眼珠内黑气的影响散了些。
被三眼厉鬼举在掌中的鬼童额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殷红的朱砂印。
原本严丝合缝套进厉鬼脚中的脚印也跟着有了片刻的差移——就是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蝴蝶翅膀引起的连锁瓜反应。
众人身在局中不清楚,但赵福生作为旁观,则看得分明。
“大家小——”
赵福生出言提醒,话音未落,三眼厉鬼手中的人皮鬼鞭已经举起。
鬼鞭无声无息,黑气弥散,绕着前方甩出。
这鞭子能打鬼神,纵使劫级受香火的门神在承受了三眼鬼神一鞭之下都险些被打落神阶。
鞭子抽出,方向竟直指蒯满周。
赵福生来不及思索,地狱的阴影展开,她整个人原地消失,闪现到了蒯满周的身后。
小丫头被庄四娘子抱在怀中,感觉到赵福生靠近时,还没来得及说话,鬼鞭已至。
人皮鬼鞭的寒息冻人,八级地狱立时被震压。
封神榜的提示音在赵福生识海内响起:感应到野神的攻击,是否驭使封神榜之力抵御?
提醒宿主,小心驭使神榜的力量。
……
赵福生这一刻心中一沉。
可她来不及思索封神榜提示之意,危机迫在眉睫,纵使明知封神榜的提示蕴含了深意,可她别无选择。
是!
她意念刚起,便感觉有一股气息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赵福生无法用语言去形容这种感觉。
那是一种极致的阴寒、沉重、压抑,几乎在靠近她的瞬间,便令她浑身打颤。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座鬼碑缓缓浮现。
鬼丧群无法看到它的存在,却确实的感应到了它的压力。
三眼厉鬼的人皮鬼鞭抽了过来,‘砰’声响中,野神的鬼鞭击打中了碑身外的深渊之雾。
野神的力量无法撼动神榜。
那足以将门神击打掉落神榜的鬼鞭,在鬼碑的面前如同蜉蝣撼大树,无法伤及其分毫。
鬼碑四周萦绕的雾气都未乱分毫,鞭子的力量在陷入深渊的刹那,力量如陷入大海之中,鬼鞭的尾部蜷缩,无数张人皮鬼伥被深渊吞噬,一部分鞭体化为灰烬断裂。
臧雄山的这一击虽未伤及赵福生的分毫,却同样形成了一定的连锁反应。
在鬼鞭一击之下,那浮在半空中未现形的鬼碑被推动着前移,靠近赵福生的后背,轻微的粘黏上她的身体。
赵福生感觉肩头一沉,身体震了一下,仿佛有巨大的阴影压到了她的身上。
除了她之外,所有人未曾察觉。
她没有出声,回神之后看了一眼蒯满周,小孩没受影响,甚至并不知道危机险些与她擦身而过。
赵福生松了口气。
而落在其他人眼中,便只见受鬼葬压制的三眼厉鬼突然暴起出手,赵福生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挡在了蒯满周的身后。
可三眼厉鬼抽出的鬼鞭在未沾到她肉身时,便突然断裂——这简直像是不幸中的大幸。
看在眼里的众人冷汗都滴落了下来。
赵福生神色如常,平静的提醒:
“大家要小心,不要分神。越是近在咫尺,越要小心。”
众人不敢回应,重新打起心神。
三眼厉鬼一击不中,再度出手。
它提步前移。
身影一半化为黑雾,朱光岭的鬼脚印没有办法彻底的约束它,令它偏移了原本的路线。
谢先生驭使的鬼物留下的血红路线被它的力量抹擦,那些密密麻麻的鬼线乱了一瞬。
谢先生好歹是经验丰富的驭鬼者。
在初时的惊惶之后,他很快镇定,再度喊出口令:
“人走阳、鬼走阴。神归庙——”他喊到这里,脑海里突然无法控制的浮现出先前曾看到过的鬼碑之影。
那鬼碑的存在对于厉鬼来说,既像命运的归宿,又令鬼群畏惧。
谢先生的脑海里生出颤栗。
他深知这种意念的可怕之处,当即强摄心神,不敢多想,又继续念道:
“谢氏谢景升,鬼丧引路人,以我脚印,丈量鬼路,我走一步,鬼跟一路——”
在谢景升念口令的刹那,赵福生的眼前一晃,突然‘看’到了他驭使的厉鬼。
不!与其说是谢景升驭鬼,不如说他被鬼所驭。
厉鬼走在前方,无数鬼线从鬼的身上延伸,拴系至谢先生身体的每一部分。
大到头颅、骨架,小到牙齿、眼睛,每一处细微的地方都被鬼气所串连,随着谢先生的口令一出,那些鬼线便收缩得越紧。
谢先生的身体像是一具破碎的提线木偶,自不由己的被厉鬼拉拽着前行。
他的身下,流淌出大量的血迹,血迹滴落到地面,无火自燃,化为一条引鬼前行之路,迫使三眼厉鬼追随他的脚步。
每流下一滴血,谢先生脸上的鬼气更盛,他身上属于‘人’性的一面也越发的减少。
……
谢先生重念口号,孟婆也全神贯注吹唢呐、熬汤。
蒯满周受到了赵福生的庇护,几乎在她祭出封神榜受击的那一瞬间,敏锐的小孩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小丫头身体一颤,赵福生的安抚声在她耳畔响起:
“满周,我没事,你专心引鬼。”
她的话语仍跟平时一样,蒯满周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落回原处。
三眼厉鬼被引路鬼丧的厉鬼引行要拉回原处,但它并不甘心。
鬼物身形一闪,又出现在张传世的身后。
就在这时,范氏兄弟壮着胆子,举手喝斥:
“回去!回去!”
二人各自驭使鬼锁链,形成微小的震慑。
若单两兄弟,自是无法击打野神。
可有谢先生引路在前,又有朱光岭强跟在后,中间有孟婆、蒯满周等人吹唢呐、击打金钹,吸引了野神大量注意,范氏兄弟在这个关键时刻插手,迫使失控的野神重归正途。
一场微小的危机散于无形。
而就在这时,昔日的孙府已经近在咫尺。
孟婆的汤已经熬好。
血光之中,‘咕噜噜’声音不知何时响在了众人的耳畔。
这孟婆汤沸腾的那一刻,令得众人意识有片刻的怔忡。
在引鬼的关键时期,这一点怔忡引发的异变是极其可怕的。
先前看到孙府出现时,众人心神松懈,险些令三眼野神失控,此时这一怔忡,极有可能鬼丧仪式是要毁于一旦。
正惊恐交加之际,孟婆头顶的血月缓缓升空。
月光变得鲜红,像是人的血液。
血红的月光照在众人身上,将所有的人、鬼俱都镀上一层血光。
三眼厉鬼的身上也被镀上了一层红影,这一层红光再度刺激到了鬼物复苏。
厉鬼额心正中的鬼眼开始转动,鬼眼所到之处,也出现了血红的雾气。
鬼眼所照之处,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带血的脚印。
那些脚印与朱光岭的脚印不同,比他留下的脚印略深——每个走过的人套入脚印之中,顿时被厉鬼标记法则。
……
谢先生正在缓步前行,但在脚步落下的刹那,却觉得脚上一紧。
一种熟悉的、阴寒的感觉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
久远的记忆开始复苏,他记得自己曾在某个地方似是引过这样的厉鬼。
可是此时脚下的感觉远比当时强了千百倍。
“谢先生,继续往前走。”
赵福生的话响起。
谢先生神情一顿,片刻后,他嘴里不停,却猛地用力瞪大了眼珠——这个力量使得他眼球脱离了眼眶,但仍有一股黑线串连在他眼珠之上,使他的眼珠并没有彻底的脱落出眼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