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笑得眼睛眯起:
“我做习惯了,反倒不爱闲着,大人忙碌,我做些杂事也很开心。”
说完后,又念:
“不过我看大人总是仗着年轻不知爱惜身体,那饼有时也吃冷的,也不爱就热汤泡一阵,你看那谢先生,年纪轻轻,牙都掉了,恐怕就是跟大人一样,年轻时候爱吃些硬的。”
赵福生:“……”
“还有这天气冷,上阳郡雨水多,要是不注意关节保暖,将来膝盖疼,我昨夜里给大人做了一对护膝,免得将来像谢先生一样——”
“别念了、别念了——”
赵福生连忙起身落荒而逃。
蒯满周面无表情,但是屋里却响起小孩诡异的笑声:“嘻嘻。”
因孟婆说朱光岭已经来了,赵福生倒不好耽搁,飞快的洗漱完,又塞了两个粗粮馍进嘴里。
孟婆在后头追着让她再喝碗菜汤,赵福生摆手示意拒绝。
她出了房门,便见刘业全等候在楼梯口不远处。
在刘业全身前约半步不远的距离,站了一个身板挺得笔直的人。
那人年约四十,身材瘦高,头发梳得齐整,身穿一身镇魔司将领红底黑缎滚边的制袍,双手交叠在腹前,正安静的等待。
赵福生开门的瞬间,那人听到动静抬起了头来,露出一张消瘦且刚毅的面庞——正是昨夜赵福生打过照面的‘水鬼’朱光岭。
“大人,再喝碗汤吧——”
孟婆追出了房间,赵福生目光与朱光岭对视,接着脚步一顿。
“朱光岭?!”赵福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将自己塞满了嘴里的馍馍吐出来还是咽下去。
她想过与朱光岭碰头的情景,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这位在她心中印象并不好的上阳郡银将,不止愿意迂尊降贵主动来见她,甚至还很有分寸的站在她房门口等她起身。
赵福生心中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这位上阳郡的银将是不是太懂规矩礼仪了一些?
“赵大人,这——”
刘业全看到赵福生,眼睛一亮,弯腰迈了小步上前,正要说话,却见赵福生塞了满嘴馍馍,一时话语滞住,转头看了看朱光岭。
朱光岭昨晚也出现过。
但他此时的穿着、气势也与昨夜厉鬼复苏时截然不同,刘业全说的他没死竟是真的。
两人打照面的功夫,定安楼内其他房门接连打开,刘义真、武少春及范氏兄弟、丁大同还有谢先生等陆续现身。
赵福生接过孟婆手里端着的汤碗,就着热汤将嘴里的馍馍咽进腹中后,这才拿起蒯满周手上举着的帕子擦了擦嘴,看向朱光岭:
“朱光岭?”
她直呼朱光岭姓名。
丁大同、陶立方等人心中一紧。
孟婆不动声色的站到了赵福生手侧,其他人也眼神警惕,看向了朱光岭。
出乎众人意料,朱光岭并没有恼怒。
他的脸颊消瘦,脸色惨白,整个人很瘦,仿佛骨架子撑着身上那件尚算簇新的衣袍而已。
“我是。”朱光岭僵硬的点头:
“刘掌柜说,你是徐州来的赵大人?”
“对。”
赵福生点了下头。
与朱光岭这两句简短的对话,她对朱光岭突然生出了极大的兴趣。
在见朱光岭前,此人给她留下的印象是心狠手辣的驭鬼者,身上背负着累累人命。
赵福生觉得他可能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受到鬼的影响,做事不择手段,兴许意识也在崩溃的边沿。
可此时见面后,她却发现朱光岭与自己想像中并不一样。
刘业全在请他之前,想必已经说清了众人身份。
面对徐州来客,他并没有端拿架子,而是依赵福生所言,主动前往定安楼来见她。
孟婆直至朱光岭来了之后才唤她起身,这样的举动对上阳郡的银将来说本该是很失礼的,可两人碰面后,他却并没有恼火并发脾气。
从外表看,他收拾得很干净,一扫昨夜以水鬼形象与众人打交道时的阴湿,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的,腰背也挺得笔直。
这形象气质,与其说他是个驭鬼者,不如说他像是一个读书人。
第501章 双方交谈
赵福生上下打量朱光岭,朱光岭站在那里没有动。
他的容貌生得端正。
唇上留了短须,修得很齐整,仿佛一个讲究的士族文人。
虽说他极力掩饰,但是细看之下还是感应得出来他身上若隐似无的厉鬼气息。
初春的时节,上阳郡的早晨僵手得很,但是他额头、鼻尖处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衣领处也依稀能见水渍。
面对赵福生的打量,他不卑不亢。
他站在那里,目光平静,五官仿佛石雕一般,带着一种僵硬之感,任凭众人注视。
相应的,他好像对赵福生并不感到好奇,没有要回打量她的意思。
“你知道我是谁吗?”赵福生倒是来了兴趣,问了他一声。
“徐州来的赵大人。”朱光岭平静的道:
“刘掌柜说了,徐州治下,昌平郡、万安县的驭鬼者。”
“是,刘掌柜将我的身份说得很详细。”赵福生这话听进刘业全耳中便有种意味深长的味道,令他不安的打了个寒颤,却不敢在此时出声。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能来定安楼见我,可见你是有求于我的。”赵福生道。
“对。”
朱光岭点了下头:
“我不管是帝京谢家,还是徐州赵门,只要能解决我的问题,就是我的恩人。”
“恩人?”
赵福生听闻这话,愣了一愣。
朱光岭道:
“赵大人有时间跟我聊两句吗?”
他静静站在楼梯的一角,屋顶半透明的琉璃瓦将阳光照射下来,光线自头顶直照在他身上,将他脸上照得棱角分明。
脸上的水渍、惨白看得一清二楚,眼珠棕里透灰,带着一种不似活人的死板、僵硬。
阳光下,无数灰尘在这一柱光线中浮尘、翻转,一种绝望与恐惧的感觉无声的在定安楼内蔓延。
朱光岭的身上竟然半分不见屠夫的血煞气。
赵福生点了点头:
“刘掌柜有空余的房间吗?我确实也想跟朱大人聊一聊。”
刘业全还深怕双方打斗起来。
一是怕双方厉鬼失控,二是怕厉鬼打斗中把定安楼拆了——那可真是大不幸。
此时见双方讲话没有生出硝烟,心中大喜,连忙道:
“有有有,早就备好了安静的茶室,二位楼上请。”
定安楼的茶室位于顶层。
坐在茶室内几乎可以一览上阳郡。
茶室四面是镂空的折叠门,此时房门收起,垂了草帘,为了御寒,内里摆了碳盆,打扫得很是干净。
定安楼的伙计也是训练有素,虽说之前众人没上来,可是炉火早生好了,上面放了水壶,热水已经沸腾,发出‘咕咕’的鸣响声。
众人一一坐定。
朱光岭与赵福生隔着长桌对坐,他沉吟了片刻:
“我从哪里先说起?赵大人想听什么?”他坐得端正,“听刘掌柜说,你们是从文兴县来的,也许想问文兴县的事?”
他提起文兴县时,语气轻松,脸上不见愧疚,仿佛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态度看得赵福生皱起了眉,心中生出不快之意。
“文兴县治下村镇已遭鬼祸,可是祸及了数万百姓。”
赵福生冷声道。
朱光岭静静的看她。
“要不从我说起吧,赵大人有时间听吗?”他没有因为赵福生的话而动容,整个人像是泥雕石像,没有半分属于人的情绪。
这是一个活鬼!
赵福生心中暗忖:与他计较没有意义。
厉鬼没有情感,杀不杀人,亦或是杀了多少人,可能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的区别而已,与他动怒又有什么用呢?
她心里的怒火逐渐平息。
“我今天时间很多,来上阳郡就是要解除一些疑惑,你要说我就听。”说完,赵福生将杯里已经冷却的茶水一饮而尽。
朱光岭表情木然的点头:
“那我就从我自己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