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笑声又响起来了。
“嘻嘻——”
这一次听得更真切了。
‘噔噔噔’的数声脚步声响起,一道女子清脆的斥责声响起:“还不赶紧干活,近来定亲事情繁琐,婚期就定在三月初九,要置办礼金,忙得不可开交呢——”
说话的功夫间,女子的声音离众人越来越近,又有几道轻碎的脚步声响起,似是追上了女子,与她并肩行走:“阿园姐姐,你要去哪儿呀?”
那阿园道:“太太叮嘱我,让我去一趟县里王氏绸缎庄,买一卷红布,要为沈小姐量足,多做几双婚鞋备用。”
“哎呀,婚鞋?”那少女惊呼了一声:“这些不该娘家准备的么?怎么也让咱们家准备呀。”
另一个少女道:“是呀是呀,女子出嫁本该从娘家出发,怎么从咱们家老宅嫁出去呢?”
“阿园姐姐侍候在那沈小姐身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
那阿园的声音一下变得严肃:
“一天到晚的嚼舌根,老爷、太太脾气好,拿你们当女儿养着,有些话少往外乱说,别坏了沈小姐的名声。”
孙家的氛围似是不错,主慈仆善。
她一斥完,其他人笑成一团,央求着撒娇:“好姐姐,不会的,我们就是好奇,你说一说。”
“沈小姐是个苦命人,好像因故跟家里人走散了。她原是通州人氏,家里是做官的——”
“原来竟是做官的——”
“难怪看着斯斯文文的,太太也喜欢得很呢。”
“嗯。”阿园点了点头:“但是中间好像出了些事,她独自一人流落到了徐州,和少爷是在徐州万安县认识的,吃了不少苦头。”说完,她又警告几个丫头:
“这些话别往外说。”
“知道的,阿园姐姐,我们绝不外说。”
“沈小姐的父母不在益州,她住在我们这边,便打算先成婚,婚后再和少爷乘船南下,拜见她的父母。”
阿园的话与先前孟婆嘴里喃喃提到的事相吻合。
“老爷、太太打算到时在上阳郡采买物资,怕失礼了沈家呢。”
“上阳郡?”先前语调活泼的几个少女听闻‘上阳郡’几个字,语气里终于流露出畏惧之色:“听说上阳郡不太太平啊——”
“是啊,说是死了不少人,好像闹鬼了——”
几个少女一说完,阿园就无奈道:“别胡说,小心招祸上门。”
“听说上阳郡镇魔司闹鬼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阿园虽有威信,但孙家人御下不严,少女们初时的害怕过后,好奇心又重新涌上了心头。
“上次老爷回来,我去送茶时听说的,说是镇魔司一直在采买女子,这些女子进去了就没再出来过,有人半夜听到有人皮在哭——”
“道听途说。”阿园喝斥道:“这样的话不要说了,到时给老爷、太太招来麻烦就不好了。”
她这样一讲,所有人都禁声了。
‘吱嘎’的声响中,不知何时紧闭的房门被人拉开,一个年约十八的圆脸女子从门内走了出来,边走边道:“好好干活,我去王氏布庄一趟——”
她说完,身影从赵福生等人身体处穿过,很快影子化为细沙一般散逸于四周。
孙宅的大门开启,里头的‘人影’与树影相交错,形成一种阴影摇晃。
四周的红雾更浓。
孟婆头顶上方的红月重新出现,那月光照耀下,一切无干紧要的‘人’与物尽皆被摒弃。
这些影子如走马灯似的从众人眼前一一闪过,最终孟婆想看到的场景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此时的孙府如同一处特殊的戏台,正为孟婆上演着特殊的片段。
……
“艺殊,怎么还在做针线活?我听娘说,你最近为了赶工,茶饭不思,夜里很晚才歇灯——”一个男子温润的声音响起。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孟婆的身体开始不停的颤抖。
红月重新变得璀璨,她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婚服已经缝制得差不多了,就差一双鞋了。”一个少女细声细气的声音响起。
“绍殷,我们大婚在即,我却总有些不安。”
“怎么了?”男子关切的问:“是太累了吗?”
“不是。”少女摇了摇头:“我再累,又怎么有当日在要饭胡同中累呢?我那时总害怕——”
‘唉。’她轻轻的叹了一声,声音颤抖:“害怕再也活不了了,我当时想,我娘给我装的那一袋子糖要是吃完了,我就去死,那些天我不敢吃、不敢睡,累得站不稳脚,深怕睡着了,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救了我,我才终于敢睡个踏实觉了。”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那怎么会不安呢?”男子打破了沉默,道:“是不是想家了?”
“可能是。”少女顺势答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跟父母分开这么久过,我娘疼我,知道我不见了,不知该有多难过——”
她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但很快又转移话题:“但她要是知道我被她未来女婿救了,一定会对你很感激的。”
第446章 县令之死
面对沈艺殊的夸奖,孙绍殷轻轻的笑了两声,随即又有些担忧的道:“只盼未来的岳母大人不要怪我不知礼数,我们的亲事,按理应该回秉大人,过了明路才——”
沈艺殊温声道:“这也不怪你。”说完,又忧心忡忡:“前日听太太提起,如今的上阳郡不太太平,说是城里许多人死了——”
“别担忧,总有法子解决。”孙绍殷连忙安慰她:“镇魔司也在想办法——”
沈艺殊听闻这话,更加不安了:“真的能想到办法吗?听说郡城如今越发严了,甚至颁布了法则,未婚女子不得出上阳郡。”
两人之间原本甜蜜的氛围仿佛因为谈及这样的话题而逐渐变得沉重。
孙绍殷有意转移话题:“城里流言纷纷,就算真有变动,我们即将成婚,到时婚后自然便能顺利离城。”
“那就好。”
沈艺殊点了点头。
她似是也有些害怕提及这些事,也有意配合孙绍殷转移这个话题:“绍殷,我还有几粒药糖,你吃不吃?”
不再说起上阳郡的事后,少女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温柔与开心:“我娘的手艺,里面的药材都是补气益血的——”她回忆道:“可惜事发突然,我走时身上只剩了二十来颗,分了两颗给珠珠姐姐,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孙绍殷道:“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心。”
“嗯。”得到了他回应的沈艺殊语气甜蜜,应了一声。
回忆到此为止。
纵使看不清那隐藏于红雾内的脸庞,可透过声音,孟婆依旧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这不是在船上时看到沈艺殊厉鬼复苏能比拟的。
红色薄雾中的沈艺殊更加的鲜活,仿佛还真的活着。
可惜孟婆已经不是早前对厉鬼一无所知的孟婆,她已经参与过鬼案,深知人死如灯灭,生前的种种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纵使女儿的音容样貌再生动,那也只是她曾经留下的幻影。
她想到这里,眼中流出血泪,身上怨气更重。
……
“大人——”
武少春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了赵福生身边,轻轻的喊了一声。
他的目光落到了孟婆身上,眼中露出警张之色。
此时所有人心中那根名为‘紧张’的弦已经崩紧。
孟婆的情况不对,她此时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她的心脏处破开了一个可怕的血窟窿,窟窿内看不到内脏,空荡荡的,从后背能透过这大洞看到她身前的情景。
人无心不能活。
孟婆此时更像是介于死后厉鬼复苏的状态。
殷红的血液顺着她的前胸、后背往外流,再化为血烟冉冉升空,在她头顶上方汇聚成一轮殷红的月亮,照亮孙府。
血月缓缓升高,所到之处,一切开始发生改变。
孙府的围墙在血月的光辉下开始化为飞灰散开,孟婆心念所到之处,她女儿身前留下的足迹在月光下一一的被显现出来。
一双双小巧的足印在血红的光影中格外的醒目。
“完了、完了——不该进镇魔司的——”张传世抱着脑袋哀嚎。
孟婆的表情阴冷,眼中丧失了属于‘人’的温度,像是介于厉鬼复苏的架势。
“福生。”
背着棺材的刘义真也身体紧绷。
他原本棺材对准的方向是孙府,但不知不觉间,已经面向了孟婆。
孟婆的力量强悍,拥有非凡的血月,同时还有孟婆汤,饮汤的无论人、鬼,俱都会被这碗汤洗去一切。
“别急。”
赵福生的声音干涩。
她此时心中的防备已经升至顶级,可是并没有贸然行动。
孟婆虽说看上去已经像是厉鬼复苏,但此时一切还没有彻底乱套,血月没有失控。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福生留意到血月升起的高度恰好笼罩了孙府上空,并没有再继续上升,将整个金县包揽入领域之内——这细微的区别意味着孟婆还有一线理智在。
只要她还有理智,便证明她还不是彻底的厉鬼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