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钱老爷重重将手掌拍到桌子上,厉喝了一声。
“据我所知,黄蟆镇、文兴县都出了大祸事,你怎么可能好端端的从这两个地方走到金县呢?”
武少春、丁大同等人双眉倒竖,正欲发难,赵福生却不怒反笑:“我自然有我的方法走过来,不过你这样一说,我倒知道你是谁了——”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却听得钱老爷心中一跳。
他的身份金县的人都不清楚,赵福生与他素未谋面,又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
“你胡说!”钱老爷斥道:“你休想东攀西扯——”“你祖籍隆阳治下一个村镇,是与不是?”赵福生笑道。
她话音刚落,武少春等人当即就明白了钱老爷身份。
刘义真笑呵呵的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钱发家那位祖上分家的城里宗亲。”刘义真说完后,钱老爷怔了一怔,却并没有恼怒,反倒松了很大一口气:“钱发?他竟然还活着——”
钱发口中,这位城里的亲戚小人得势,瞧不起他们主脉,双方闹得不欢而散,已经很久没有往来。
可这位钱老爷反倒像是对钱发颇重视的样子。
“他要是没死也好,命大,不至于这一支脉绝了嗣。”钱老爷庆幸道。
说完,他看向赵福生,又望了望四处差役,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常三等人见赵福生与这位郡中来的大老爷拉上了关系,心中欢喜,希望油然而生之际——
“你既然提到了钱发,证明你确实没有撒谎,是从黄蟆镇自文兴县而来的。”钱老爷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活下来的,总而言之,这个事情很复杂。”
他静默了片刻,似是理了理心中思绪:“你说得不错,我祖籍隆阳,与钱发是同宗同族的钱氏族人,他是我的亲戚,只是许久不见。”
具体的事情他似是不欲多言,说完这些后,又道:“看在钱发份上,容我提醒你,不要管常家的这档闲事。”常三本来满怀希望,正想乞求赵福生为自己美言,若是能拉动钱老爷出面,帮他们解决目前困境也好,哪知这位钱老爷如此心狠,竟让赵福福生不要管事。
这怎么行!
常三急了:“赵小姐,可不能不管呢——”“你闭嘴。”张传世早看不惯他了:“该怎么做,咱们家大小姐自然有主意,再唧唧歪歪嘴给你撕到后颈窝去!”
“为什么不能管这闲事?”赵福生问。
钱老爷就看了堂内的其他差役一眼,他想了想,脸上露出肉疼之色,竟伸手去摸袖口,从袖口内摸出一个青布袋子。
袋子系了绳,他从袋中掏出了一大把铜钱,往桌上一摆,招呼几个差役前来:“几位兄弟将钱拿了去,分了打酒吃。”他此时竟突然出手大方:“不瞒几位兄弟,刚刚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这几些人也算是我同乡,她年纪小,不知厉害,你们见多识广,请大家关照关照,指点她几句。”差役们一开始因为范无救打人一事对赵福生一行格外仇视,甚至心中打定主意等这些人出了公门,便要想法子召集兄弟们收拾他们一顿。
但一番言谈下来,竟发现彼此还有关系,钱老爷做事妥当,凡事用钱开道,大家的表情立即就变得亲近了许多。
第437章 不死令司
俗语有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钱老爷混迹于市井,深知用钱御人之道。
他虽面相斯文,却跟金县的差役混得很熟,此时再加上以钱打发,很快差役们毫不客气一拥而上,将他掏出来的铜钱分了个干净,接着笑嘻嘻的道:“多谢钱哥,既是自己人,自然是前事不咎、后事不提。”说完,众人各自揣好了钱,才正色道:“小姐不要去掺合常家事是对的。”常三正要着急,赵福生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警告之意。
常三被她一瞪,心中莫名有些害怕,便立即闭了嘴。
赵福生这才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们跟我说一说,我也注意忌讳。”她说话笑意吟吟,众人心中舒坦,便七八嘴舌道:“常家这卖田卖地我们倒不清楚,但是他们卖的这个女儿,我们却知道的。”另一个差役点头:“对,卖给了、卖给了城里吴老爷——”
提及城里的’吴老爷’,众差役脸上俱都露出害怕的神情。
“是啊,听常三说,他的两个女儿都卖进了吴家。”
赵福生笑眯眯的说完,又话锋一转:“有什么不对劲儿吗?”“这吴老爷大有来头呢。”一个差役答道。
“什么来头?”赵福生嘴上虽说问话,心中却想起了临出发前,张老头提及的乡村传闻:吴老财当年在走货的时候曾与金县一个大人物交好,受其庇护。
吴老财逼妾不成,家中闹出了人命,导致厉鬼复苏,此人却能侥幸未死,也算命硬。
他可非一般人,家中有钱,搬入金县后,能成县中一霸,且可以做他靠山的,一般人不行。
据赵福生猜测,吴家人的靠山兴许是金县镇魔司。
对于常三这样的普通人来说,无法想像鬼物的存在,他们只知道当地府衙已经是不可仰望的存在,至于镇魔司,那更是如同天人一般的人物,压根儿是不敢想像的。
但对赵福生来说,金县的镇魔司却并不能震慑她,令她畏惧。
她心中有了数,却明知故问。
一个差役便瓮声瓮气道:“吴老爷一家与镇魔司交好,关系紧密。”这话一说完,刘三爷、常三兄弟俱都倒吸凉气。
涉及镇魔司,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五仙观的人来时打定了主意要找吴老爷一家讨要卖女儿剩余的欠款,可此时听闻吴老爷一家与镇魔司关系交好,几人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镇魔司庇护的人,不要说是找来一群人讨债,就是找了县府衙门的人也未必能将债讨全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常三六神无主,绝望抱头:“完了,这下全完了。”
赵福生的表情却并没有变,而是看向这说话的差役。
他的鼻梁青红交错,鼻孔边沿及脸颊还有干涸的血液,衣襟、袖口处也全是血,正是先前被范无救打过的那个倒霉差役。
此时见赵福生扭头看他,碍于钱老爷先前抓的那一把钱,他咧嘴一笑,露出和善的神色。
“和镇魔司交好?”
这个结果在赵福生预料中。
“我听说吴家是外来户。”赵福生心中想着事,嘴里却道:“早前是外地人,二十多年前才搬入金县的。”
“……”钱老爷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他想劝赵福生少管吴家闲事,可见她又问起吴老爷家的事,一股不妙的预感随即涌上了心头。
“原本是外地人。”
那被打的差役吸了两下鼻子,应了一声。
赵福生冲他招手:“你过来一些,和我说说。”她神态自然,使唤人仿佛天经地义,那差役下意识上前,走了两步意识到不对劲儿,正想停下,范无救却双手环胸,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一脸威胁之色。
差役被他吓住,被他推挤着往前走,直到在赵福生面前站定了,才开始瑟瑟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赵福生和颜悦色先问。
那差役战战兢兢:“我叫周大柱,家中行大,你、你叫我一声周大也可以——”
“周大,你好像对吴家颇为了解?”
赵福生这样一问,周大立时懵了。
他环顾四周,其他人也露出迷惑不解之色,钱老爷双眉微皱。
钱已经收了,反正只是自己人私下说两句话,想必是不打紧的。
周大这样一想,便道:“早前吴家搬来时,他们住的院子是我一位叔爷看守。”
他说道:“听我叔爷说,吴家原本不是上阳郡的人,据说是一个叫什么、什么万县搬来的——”
孟婆与赵福生目光对视,强忍激动:“万安县?”
“‘兴许是,记不大清楚了。”周大抓了抓头:“他们家的老太爷早前行商途经金县,与咱们县里镇魔司的大人结识,后来关系便越走越近了。”
他说道:“他们家目前住的宅子,原本是镇魔司大人的私府,后来因为与吴老爷家交好,便赠送给吴家人了,时至今日,双方关系还很亲密呢,所以吴老爷家惹不得、惹不得哟。”
周大的话令赵福生一下怔住。
他的话里有太多不可思议之处。
镇魔司在大汉朝的地位特殊,凌驾于官府之上,可以说已经不受朝廷约束,而是听从帝京镇魔司调度。
令司在当地便如同土皇帝一般,只听说过官员、富豪士绅给镇魔司的人上贡,还没听说过镇魔司的人反给商贾送礼的。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古怪不成?
赵福生扭头看向孟婆。
且这事儿还有一个古怪的地方。
镇魔司令司因为驭鬼的缘故,更迭速度很快,平均两三年,当地令司就得换一波。
吴家人就算是在二十几年前与金县镇魔司交好,多年过去,几任令司一换下来,关系早就该淡了。
可从周大言谈中提及这两方关系时,竟似是双方的交情保持至如今。
这就很不寻常了。
“吴家人竟然这么有本事?”丁大同听到这里,忍不住了:“竟然能在二十多年时间内,与各任驭鬼者都保持良好关系?”
所有镇魔司人都惊了。
镇魔司几名侥幸未死的令使们脸上露出‘佩服’的神情。
驭鬼者驭鬼越久,人性越淡、鬼性就越浓,与驭鬼者相处并不容易,纵使亲如家人,到后来也会形同陌路。
以昌平郡的驭鬼者钟瑶三人为例。
钟瑶的厉鬼没有被压制时,余平二人就觉得他一日比一日更性情大变。
三人早年结义兄弟,曾说好不求生同时,只求死同日,可随着钟瑶驭鬼时间的增加,二兄弟与他同行时都时常会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压根儿不敢与钟瑶目光相对的。
那种感受很奇怪。
你明知道身边的是个活人,可他却像是只套了一层活人的皮,内里隐藏着可怕的、没有情感的厉鬼,只等着有一天将两兄弟生吞活剥。
关系好的结义兄弟尚且如此,这吴家人竟然能与鬼物相处二十年,简直令镇魔司的人都甘拜下风。
“各任?”周大呆了呆,接着摇头:“就一任啊。”
“一任?”
“一任?!”
“一任!”这一下不止是赵福生惊讶,就连丁大同、刘义真等人也忍不住了。
陶立方摇了摇头:“胡说八道。”姜英也道:“这小子不老实。”
周大自己也说了,吴家搬迁一事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往事了。
二十几年的时间中,金县怎么可能只有一位驭鬼者。
丁大同忍不住笑:“你小子扯谎也不知道扯个靠谱的。”话虽是笑着说的,但眼里却已经生出杀意了。
他身为一郡大将,最忍受不了就是有人拿他当傻子糊弄。
周大的话在众人听来如同天方夜谭,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见众人都不信,周大顿时急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