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点头的同时,他也跟着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帕子,压了压额头汗珠。
赵福生忍不住就笑了,看向郝定珠:
“郝老爷,你没听出这话中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郝定珠老实的道:
“大人,小老儿觉得曹大人说得对呢。”
赵福生长叹了口气,将到嘴边的喝斥又咽回腹中。
她略一沉吟,换了个语气询问:
“郝老爷,我且问你,从年初鬼祸发生到现在,郝家共计死亡多少人了?”
她语气不疾不徐,可话语之中却有一股让人心悸的力量,郝定珠更紧张了,急忙道:
“不敢当大人‘老爷’的称呼——”
赵福生沉了脸色:
“鬼祸要紧,还在意这些虚名做什么?”
郝定珠慌乱道:
“是是是。”
他说完,又怕赵福生发怒,接着道:
“祸事是一月起头,此后死人的时间不固定,有时短则一晚要死两三个,长则三五天才死一回人,至今已经过去半年时间,共计死了76人左右。”
曹固早前与他通过气,昨夜又派人知会了他,因此他早做了准备,此时回答得十分流畅:
“这些死去的人中,有61人是下等贱奴,8人是中户雇佣,其余6人是上户管事,还有一人则是郝氏宗族,不过不算正脉所出。”
赵福生笑道:
“所以你觉得这桩鬼案无关紧要?”
郝定珠道:
“自是不敢说无关紧要,但如今死的只是奴仆——”
他的想法也与曹固一样。
除了鬼祸吓人,奴仆的命也不值钱,死了一个还能再添两个。
再加上郝家虽说不是同山县最大的门阀之家,可奴仆却多。
家里共计六百余口,实际真正的郝家人只占一百数不到,其余全是家仆。
半年时间死六七十个,郝定珠觉得问题不大。
赵福生闻言点头:
“我也算明白你们的想法了。”
她这话语气平静,听着不像发怒,郝定珠松了口气,正欲笑着开口时,却听赵福生道:
“郝老爷,我问你个事。”
郝定珠急忙收起笑意,恭声道:
“大人请说。”
赵福生道:
“假设鬼祸失控,开始大肆屠杀,由原本的一晚杀两三人,到后来一晚杀二三十人——”
她的话令郝家人勃然变色。
曹固的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赵福生又道:
“假设数天时间内,郝家的最下等奴仆被杀光了,那么最下等的便应该是你们所说的普通奴仆。”
此时郝定珠眼珠一转,已经隐约猜到赵福生接下来未了之意了,他面色微微一变,再听她接着说道:
“而之后普通奴仆也被杀光,剩余的就是管事工头。”
这会儿的管事工头成为了最底层的人,替代了原本他们口中所说的‘低等下奴’的存在。
待到管事工头也被厉鬼杀完,迟早有一天会轮到郝氏本族,接着祸及同山县府。
“当然,我说这些话的前提,是鬼突开灵智,明白杀人要按照地位尊卑来分级的法则。”赵福生冷笑了一声,讽刺道:
“否则一通乱杀,郝家族枝未必能留到最后。”
郝定珠脸色变了。
现下他也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曹固。
“若是事件一大,两位江大人总会、总会处理的——”
赵福生笑着道:
“你是老糊涂了。”她反问:
“事情怎么才算大?死了低等奴仆,你们觉得小事,那么在两位江大人心中,什么才算大事呢?是整个郝家全部死绝,鬼祸向外扩散?”
她的话令得郝定珠等人站不住了,当即一群人哗啦啦跪下:
“大人救命、大人救命啊。”
曹固也跟着跪倒在地。
“事情本身就因同山县镇魔司而起。”
一县之中,将权势集中于一个人之手,而此人无人辖制,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同山县鬼灯之案源于梁隅;而覆灭危机又源于江文、江武。
兄弟二人的出身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下头的人利用上层的态度相互攻诘,致使王文清出事。
她在同山县无依无靠,死后无人替她说话、申冤,随即厉鬼复苏。
鬼祸发生后,因死的大多是身份低下的奴仆,竟没有受到重视。
……
赵福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郝晋遗,事已至此,你报案应该也不是为了替王文清申冤吧?”赵福生直言不讳的问。
郝晋遗听闻这话,不知为何惨白的脸色顷刻间胀得通红。
赵福生见他这张原本俊秀的面容,心生反感:
“照理说你得了别人帮助,驱走了鬼物,本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说道:
“人性自私,你既然后面又生事端,敢于向帝京上告,应该是当日你求助的人给你的方法不好使了,所以你必是遇到了邪异,厉鬼缠身,才敢把事情闹大,对不对?”
郝晋遗面现羞愧,嗫嗫不敢出声,郝老七痛快道:
“大人说得半点不错,这小子自私自利,全然不顾家里人死活。”
郝老八面露鄙夷:
“二哥当日在生时,何等豪爽,一心为公,哪知老子英雄,儿子竟如此脓包。”
任由长辈们怒骂,郝晋遗只哭道:
“叔叔们救命,大人救我。”
赵福生冷冷看他这模样,平静的道:
“你要我救你,也得说清楚你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郝晋遗哭道:
“半点都不敢有瞒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又要从王文清出葬开始提起。
当日怪事发生后,提灯人将邪引走,最后丧事成功发出,提灯人也没死,大家以为事情了结了。
但就在当夜发生了一桩怪事。
赵福生问:
“什么怪事?”
郝晋遗道:
“文清回来了。”他说完,又‘呸’了两声,似是提到这个名字都觉得晦气,说道:
“鬼回来了。”
他的话令得赵福生怔了一怔,郝定珠解释:
“大人,鬼去找他了。”
说这话时,郝定珠双手揣在袖口里,似笑非笑,眼里闪过痛快之色。
郝晋遗此时却顾不得去细思叔父话中之意,听闻这话,便跟着点头:
“大人,事发之后,鬼回来找我了。”
他说道:
“鬼回来了两轮。”他比了个‘二’的手势:
“先头回来了一回,接着那种感觉又突然消失,不久后,夜半三更又回来了。”
回来的时间,恰好是郝家仆从郝老幺死了被提灯人‘引邪’而走之后。
赵福生皱起了眉头:
“你的意思是,王文清躲在你屋中?”
“不不不。”
郝晋遗一听这话,吓疯了,双手拼命的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