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人跪了下去。
“你上前几步。”
赵福生话音一落,郝明善跪挪着往前,直至离她脚尖前半寸即止。
离得近了之后,他糟糕的气色一览无遗。
他眼底青黑,微微水肿,形成眼袋,眼中全是红血丝。
鬼灯被他抬臂举着,既不离地,也不靠近身侧。
灯体未点燃,赵福生目光看过去时,灯罩的人皮内似是有黑烟如活物一般,冉冉在内里游弋。
“你将当日点灯的事说一说。”赵福生目光落在灯上,嘴里却让郝明善提及当日提灯引棺的事。
郝明善将当日情景详细的说了。
他的视角与郝定珠等人不同,但大概的经过相差无异:郝家祠出现怪事,郝晋遗带回的女子死了,送葬的棺材落地生根,无人抬得动。
受郝定珠‘所托’,他提灯过来引鬼。
鬼是引走了,棺材打翻在地,软趴趴的尸体像发酵后的面泥。
……
“小人本以为引鬼之后必死无疑,哪知却侥幸捡回一条性命,正自庆幸,却谁成想——”
说到这里,他面露惊恐之色,再也说不下去。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赵福生问。
郝明善道:
“后面,后面——”他本能看向郝定珠,郝定珠的脸青红交错,咬牙跺脚:
“大人问你话,你看我作甚?你只管说就是。”
“是。”郝明善松了口气:
“大人,既然郝老爷让我说,那我就从事发当晚说起。”
他看向赵福生:
“当日事件发生后,我因为大难不死,觉得必有后福,当天晚上很是欢喜,让人整治了一桌酒菜,又备了一壶好酒,炉上烧热了喝得正开心之际——”
说起当日的事,他脸上露出惊魂未定的神色。
事发当天,他喝得醉熏熏的,侍候他的人替他脱衣洗了脸脚,将他扶持上床。
大约子夜时分,郝明善被重重的敲门声惊醒。
前来敲门的人说是奉郝定珠之令,让他前去引‘邪’。
家里竟然又出了邪祟!
纵使酒醉半酣,郝明善依旧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立时清醒。
照理说一年到头,一个县中纵使有鬼,也不可能如此倒霉,全集中在郝家的位置上。
再加上按照规矩来说,他今年的任务已经完成,再有鬼祸,郝定珠该想办法自己解决。
正当郝明善心中不快,想要拒绝时,却听那下人说:
“是白天的鬼。”
这一句话,立时让郝明善骇得不轻。
“白天的鬼?”赵福生问道:
“是指棺材粘地事件同一桩案子?”
“是。”
这次回话的是郝定珠:
“大人,咱们郝家祠当天夜里有人离奇死亡,死的是北厢房后的一个仆人。”
郝定珠道:
“此人是我郝家的奴仆,平时做的是洒扫工作。”
郝家占地面积大,像这样打扫卫生的奴仆数量不少,此人五十六岁,在郝家仆从之中并不起眼。
一开始没人发现他失踪,直到夜里近子时,巡视的管事发现北厢房庭院无人打扫,落叶竟然堆了些许,并且闻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腐臭。
家中规矩森严,巡检的管事若没有整治好下人,他自己也要受罪,因此一怒之下便认为有仆从大胆偷懒,便将负责这块庭院的人都叫起来了。
经点名查询,最终发现是个叫做郝老幺的人今夜该当值。
“而事发之前的两个多时辰,郝老幺就该洒扫,可他并没有出现接班做事。”
郝定珠道:
“当时放值的人叫郝来财,此人完事后急着回家。”当天郝家闹过鬼,入夜之后大家都害怕,郝来财等了一刻多钟,不见郝老幺来接班,便以为此人又去哪里喝了酒误事,心中也没当回事,便自顾自的走了。
他心想:郝家规矩严,郝老幺最多迟到两刻钟,断然不敢不上工。
哪知这郝老幺当夜都没出现,直到管事巡检发现问题。
找出事件原委后,郝来财被缉拿关押,管事让人去捉拿偷奸耍滑的郝老幺。
谁成想找遍了北院没见着人。
询问过当夜守门的老头,也没见有人进出。
“后管事推门而入,郝老幺就在屋中,人已经死了,死状与、与那女人一致。”
郝定珠说到这里,也不由频频擦拭额前汗水:
“反正就是邪门了。”
第762章 提灯人死
遇到鬼案,再邪门的事都有可能。
赵福生见怪不怪,闻言平静的道:
“事发当天最先发现郝老幺尸身的人是谁?现在可还活着?”
郝定珠点头:
“是家里的洒扫工头,人称郝四,现在还活着,得知大人要查此案,已经令他在外等候,现在小老儿请他进屋,以便大人盘问。”
此人竟意外的知情识趣。
郝家这桩鬼案知道躲不掉后,竟十分主动配合。
赵福生心下满意,示意郝定珠将人叫来。
郝定珠向郝老七使了个眼色,郝老七用力拍掌,外头便快步进来个干瘦的老头儿。
一来他便跪在了提灯人的身边,额头点地:
“大人。”
赵福生问明来人身份,确认他就是当日发现郝老幺之死的管事后,让他说起当日的详情。
工头郝四就道:
“当日小人发现郝老幺偷懒,唯恐他连累小人,于是立即带人去踹他门,发现这懒汉趴在桌上睡了。”
想起当时的情景,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当时天黑,这贱奴屋中没有点灯,小人老眼昏花,没察觉怪异,一见他睡着,只当这懒鬼贪杯误事,心中一怒之下上前一步便踹他腰侧。”
这一踹之下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他踹出去的脚像踩进了一团烂泥里,脚下的人体软烂、冰冷,如同一团死肉。
那种感觉十分怪异,工头郝四当即寒毛便立起来了。
最可怕的,是这团烂泥在他大力踹踢之下竟只是软烂变形,却并没有倒地。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之处了。
“小人当时吓得不轻。”郝四道。
但能在郝家这样的大地主家中当工头的人,自然非同寻常。
“小人强忍恐惧,故作镇定让人点灯,又喊了几名奴仆抬郝老幺。”
这一抬之下,就出了问题。
郝老幺的手臂软绵绵的,内里像没有骨头似的,他像是发酵的面团捏的,众人一拉扯他的胳膊,竟拉得微微弹软变形。
可他趴在桌面的一些地方却如同粘死了一般,无论众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将他拉起。
众人惊恐交加,大声喊‘有鬼’,嘈杂声甚至惊动了郝定珠。
事后郝定珠赶来,强行令家中奴仆将郝老幺尸身抬出房去。
但无论几人上前用力,直到将他尸体胳膊与躯体连接处甚至拉断了,郝老幺的手掌、脸颊都粘在桌上。
双腿粘地,屁股粘椅子,胸口粘桌沿。
当时的情景格外吓人,众人骇得魂飞魄散,纵使点了灯,也无法驱散大家心中的阴霾。
这一夜闹得很凶,再加上白天的事,郝定珠立即意识到家中出了事。
他当机立断,让人去请提灯人。
……
事情发展到此处,便与提灯人所说的‘夜里喝醉睡下被叫醒’接上了。
赵福生看向提灯人:
“你接着说你去郝老幺房中的事。”
家里现鬼后,普通人无法将尸体请出,按照白天时棺材的情景,便唯有请提灯人引‘邪’,尸体才能被收拾完整,清出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