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子的鬼神们很快将这些散落的钱握在掌心。
鬼戏班法则:收钱唱戏。
当年刘化成与黄泉戏班老班主之间因这法则结下因果,最终成就孽缘;如今戏班子纵使变鬼,可法则不改。
鬼戏班有了‘特殊的听众’,它们欠撒钱的‘人’一台戏,此时只想唱给撒钱的‘人’听。
靡靡戏音之中,无数灯笼由远及近迅速飘来。
它们穿过红鞋鬼影,及至面前时,化为一具具纸人,最终坐入了戏班子内。
这些双颊艳红的鬼纸人一坐入戏班,立时将鬼戏班镇压,双方彼此压制,鬼戏班失去对红鞋鬼影的牵制。
那些红鞋鬼伥仅停留了片刻,随即继续向前。
蒯满周眼睛泛红,继续做事。
她意图以黄泉引流,将鬼伥群引入其内。
范必死兄弟带着鬼母太岁,以血脐带拦鬼;
刘义真尽量拦路,武少春摆出鬼灶,以一碗碗炒米留‘人’。
……
众人的**协力有了一些效果。
无数红鞋鬼伥落入轮回,沾上因果,被鬼树困住。
正当众人以为此举见效,面露喜色之时——沈艺殊走过的地方再度现出红鞋脚印。
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轮血色的月亮,月光洒落下来,将鬼域蒙上一层血纱,血纱表面有黑字印浮现。
这些字印如同斑驳的树影,照在每一个人与鬼的身上。
黑影透过皮肤开始腐蚀神魂。
鬼咒所到之处,撕破生祠,打碎土地的领域。
就连厉鬼的法则也受其影响。
丁大同驭使的吊死鬼那条白色长绫上,被映照出一截鬼咒的黑影——仅眨眼之间,这黑咒咒杀鬼绫,将那一截大凶之物腐蚀。
血字家书的威力竟然如此凶戾。
月光无所不在。
黑咒所到之处,鬼树也被笼罩其中。
两法大法则相对抗。
纵使鬼树树大根深且枝繁叶茂,可红月的力量也不可小觑。
月光过树枝的缝隙照入鬼树之内,照射出千百条如同光剑一般的红影。
无数鬼咒夹杂在红影之中,交相辉映,折射至无数树上悬挂的鬼伥尸体。
鬼咒顷刻将这些鬼伥尸体绞碎。
碎落的鬼伥尸体一落地,那悬挂的树枝即刻枯萎。
……
沈艺殊的力量竟然如此强悍,且月光所到处大范围杀人。
“先躲入鬼树下。”
血书咒杀力量惊人,赵福生喝了一声。
众人知道好歹,立即躲入鬼树之下。
受树荫遮蔽,血月力量一滞。
但孟婆坐在原处没有动。
“孟婆、孟婆。”
陈多子一见此景,有些焦急。
她没加入万安县镇魔司的时候,孟婆对她遭遇很怜悯,一直对她照顾有加,二人关系亲密。
此时见血光照在孟婆身上,鬼咒布满孟婆周身,陈多子心中大急,一时间忘了自身危机,想要冲出鬼树去救人。
“别管我。”孟婆声音嘶哑的应答了一声。
她还在熬汤。
只是后面再掏出来的,并非药材,而是她的忏悔。
爱之深,则常觉得亏欠。
“大人,对不住了。”
孟婆突然道歉:
“你对我有恩,如今天下厉鬼横生,大人有志气,欲拯救世间生灵,我本该尽力报恩,陪伴大人。”
她说到这里,眼中突然涌出泪水,‘滴答’一声落入鬼炉之内。
锅炉中的汤水受这一滴泪水冲击,突然剧烈的沸腾。
“可是我欠我的女儿。”
“她被拐前年纪还小,是我没教会她人心险恶,令她流浪在外,吃尽苦头,落到上阳郡,最终陨命。”
孟婆每说一个字,她身上的鬼咒更深。
血色家书刻落在她身上,顷刻间将她伤得鲜血淋淋。
“她人生危险时刻我没护她,她与绍殷婚事我没来得及参与,她那一封家书还没有真正送到我的手上——”
孟婆每说一句话,陈多子便眼眶酸涩。
“不,这不关你的事——”
万安县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已经尽力了。
当年事发之后,人人都想劝她释怀,她那时一个年轻的女人,在这样的世道独自飘零,哪怕她不说中间吃了多少苦,可众人谁又不知道呢?
她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求一个真相,一个公道。
如今真相大白,而公道亦在不远处——孟婆相信,赵福生会处决纸人张,不会允许他继续为祸人世。
此人一死,孟婆便能放下心中大石。
她对赵福生有信心。
……
两个心结一解,孟婆心生死意。
她这些年备受折磨,心中愤恨、委屈不知与何人诉说,她都藏在心里。
如今再见女儿厉鬼现形,再忍不住。
活着对她来说是个折磨,此时她竟与当日臧氏旧祠中,死于二郎真神之手的张传世心境一致。
“不要劝我、不要劝我。”
孟婆喃喃的道:
“我只对不住大人,请大人帮我。”
她说完,面前的锅炉飞腾得越发厉害。
鬼火燃起,逐渐烧干了锅炉。
她像是失了神智,念道:
“母亲在上,见字如唔——女儿流落徐州,幸蒙得人搭救——救人者原籍——其公子绍殷,年二十——”
一滴滴鲜血从她胸口淌出,滴入锅炉之内。
此时成百上千,数不清的血红鬼影踩着脚印上前,最终所有鬼影一一融合,形成一个身穿嫁衣的厉鬼身影。
满脸淌血的厉鬼走到孟婆的面前,它伸出手,递出一封染血的书信。
孟婆顿了顿,突然转头看向赵福生。
二人的目光隔着鬼域相望,孟婆眼中带着愧疚,带着不舍,亦带着几分哀求。
她无需多言语,那一刻眼神交汇的刹那,她就明白赵福生已经知道她的心意。
活到她这把岁数,所谓堪破执念的时候,本身就是执念已达到此生极致。
死亡对她来说并不畏惧,兴许只有死去的时候,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
赵福生纵使嘴唇紧抿,也难以控制的轻轻颤抖。
接下沈艺殊的家书,意味着孟婆会‘死’。
死于法则之下,死于厉鬼之手。
……
她眼中闪烁着泪珠,下一瞬间,她坚定的伸出了手。
那封带血的家书落入了她的掌心。
顷刻之间,血书鬼咒密布她的周身。
与此同时,孟婆锅鼎之内的汤熬到极致。
她临死前的愧疚、不舍与对众人之间的依恋与爱化为最后一味特殊的‘药材’,熬成了举世无双的孟婆汤。
这汤专为不同的‘人’、‘鬼’调制。
当站在孟婆面前的鬼是沈艺殊时,那一锅汤熬成糖丸,化为一枚特殊的‘药糖’,被她捧在了手心。
“孩子,药糖——”
她吃力的喊。
孟婆的法则:世上无人能拒绝这‘一碗孟婆汤’,人不能拒绝,鬼也不能。
沈艺殊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