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受制于镇魔司,却也压制百官、压制商贾与普通人。
普通人中也有等级之分。
郡府管制县城,县城压制村镇。
村镇也有宗族,长老压制村民,村民被压制,竟也分出等级:以家庭地位区分,父母长辈压制晚辈,而晚辈之中男压制女。
出身于贫苦家庭的千千万女子成为最终苦难的承受者。
“要说不公平,这些话也轮不到你来说。”
赵福生满不在乎的道:
“多的是有苦喊不出的人。”
她说道:
“如果你只是诉苦,那无可厚非,可你不应该以苦自恃,便认为自己有权裁决他人。”
“你驭鬼有成,力量强横,频频制造冤案、大案,造成无数人枉死,使得许多人因你一生不幸。”赵福生语气严肃:
“这又凭什么呢?这并非天道不公,而是因为你实力强大,自恃实力行凶而已。”
赵福生说完这话,又冷笑了两声:
“你若承认自己出于私欲,一意孤行,我倒高看你两分;可你竟然认为自己行为出自大义,可见你这人疯得不轻。”
妻女的死此时已经不能再撼动他的心灵,唯一儿子张传世的死也不能让他后悔。
提及当年曾经过命交情的臧雄山之死,他也语气平静。
这个曾在张传世口中,热情助人、急公好义的臧雄武终究死在了这个世道里。
在驭鬼的那一刹,他可能已经变成了鬼。
……
那鬼灯笼在半空僵滞了片刻,隔了好一阵,纸人张阴鸷的声音响起:
“也许你说得对,可这不正说明天道不公吗?求神拜鬼没有用,依靠他人也靠不住,凡事最终只能求己。”
他说完这话,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即又调整心情,笑着道:
“不过我也很好奇,你为何会对孙季才的一生感兴趣呢?”
他疑惑不解:
“此人是标准的小人,一念之差造成劫数——”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才接着又道:
“我确实做了不少事,可凡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达成这样理想的结果,确实非我一人之力能推动。”
臧雄山性情大变,制定‘初夜权’法则是加害沈、孙二人的凶手。
孙季才嫉妒难忍,人性之恶也是一把重要匕首。
“人性复杂。”
赵福生叹了一声:
“一个人,怎么能用纯善、纯恶去评讲呢?”
孙季才年少之时心性不成熟,见识微末,做事全凭冲动,不知后果。
从后来纸人张提及的结果看来,孙季才此人本性并不是纯坏。
可能在少年孙季才的想像里,这件事情最终走向结果:沈艺殊被送入官府。孙家有门路,兴许‘初夜权’一事只会让沈艺殊受玷污,继而令孙府蒙羞。
他没想到事情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也低估了厉鬼的杀伤力。
……
“一切只是你的猜测罢了。”纸人张冷声道,随即不耐烦的说:
“你问及孙季才的后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跟我听的?”
赵福生叹了口气:
“我不想只听人性的恶。”
“……”
她的话令得纸人张一下怔住。
本来神色忡然的孟婆也本能的抬头,仰看赵福生所在的方向,眼里浮现出愕然之色。
“你、你不想听人性的恶?”纸人张喃喃道。
“这个世道已经够坏了。”赵福生厌恶道。
从她重生以来,先面临的是受二范算计,身缠厉鬼的必死结局。
后与纸人张交手,冒死进入要饭胡同。
而要饭胡同的鬼祸如今看来,本身就是一场难以评说的恶果。
要饭鬼存在的根源,最初看来是为了解决‘无头鬼案’,可实则结合前因后果看,这桩案子却又可以说属于人祸。
臧雄山的案子制造了无头鬼,无头鬼间接导致要饭鬼、刘化成的存在。
偏偏臧雄山最初确实无辜,他的变坏皆因他目睹了未来的自己厉鬼复苏。
他目睹的原因,又与纸人张有瓜葛。
纸人张之所以制造这一连串的事件,又因臧雄山厉鬼复苏,杀他家人的缘故。
……
一切事情如同一团乱麻,再理不清楚。
可赵福生进入要饭胡同时,却看到了人性的恶。
要饭胡同的存在本身就是窝藏罪恶。
刘化成生前有罪。
他信守承诺,镇守无头鬼,不惜为此耗费家财,一生困守庙内,与鬼相伴。
可同时他杀人如麻,那张名册之上曾被厉鬼索命的人昭示着刘化成罪孽累累。
如果世间轮回有用,照赵福生看来,此人该打入恶鬼道,永世不得解脱。
……
狗头村鬼案里,村民作恶养出厉鬼,最终受到鬼的反噬。
蒯良村鬼案,则受恶劣的环境所迫;
十里坡案件里,乔越生的案子更是体现了人性的恶。
“我看到的恶的一面太多,可我想听人性的善。”赵福生道。
纸人张怔怔的问:
“为什么?”
“为了不让自己受恶的影响,为了让自己保持意识的清明,为了看到这个世道还有一线希望。”
赵福生的话令得孟婆愣住。
她想到了张传世。
纸人张害她不浅,可张传世在生时默默尽他的努力在赎罪。
“你——”
纸人张的声音干涩,他有一瞬间无言以对。
但过了半晌,他突然尖锐的笑了:
“说得你跟圣人似的。”
“你父母厉鬼复苏,你不是将鬼送入宝知县,害了不少人性命吗?那些冤死的人你记得不?”
他怒火中烧,说出口的话令赵福生笑了。
“记得。”
纸人张厉声道:
“你既然记得,也该清楚自己手上不干净,什么向善清明,希望之火,不过是借口——”
“我父母厉鬼复苏时,我无能为力,鬼留在万安县、宝知县有什么不同?我能力不足,那时宝知县郑河可是副令,驭使的是煞级鬼物,有能者担鬼祸,我在驭鬼稳定后,一样遇鬼案则上,对同伴能救则救。”
无论鬼祸大小,她当仁不让,没有躲闪。
这样的行事准则与她认知一致,赵福生对于当日的举止并不愧疚。
更何况此件事始作俑者并非是她,追其根源,罪魁祸首仍是纸人张。
“你也是聪明人,不需要用这样无谓的废话来跟我多说。”
她话音一落,纸人张安静了片刻,随即道:
“说得也是。”
说完,他又问:
“你后来驭鬼有成,为何不杀二范?”
他的话令得范必死、范无救死死将嘴唇咬住。
兄弟二人其实内心也一样的忐忑。
这个问题也隐藏在他们心中,初时想问却又不敢问,到了后来,彼此处出感情了,又害怕听到这个答案,便避而不答。
赵氏一门的案子,是范氏兄弟心中的禁忌,也是万安县人轻易不可碰触的点。
赵福生看向半空:
“我接手万安县时,县里人手不足。”
初时只有她驭鬼,令使只有二范两个。
后来她站稳了脚跟,驭使的厉鬼力量强了,杀人如杀鸡,此时要杀二范自然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