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嘴仗,赢了没用。”她警告伍次平:
“你跟我说说今夜的祭祀。”
伍次平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身在局中,也不要想逃出这烂泥了,进了武清郡算你们命不好,下半辈子就困在此处。”
他说到这里,鄙夷的看了丁大同一眼:
“好好的人的日子不过,想来这里当长命百岁的狗?”
“你——”丁大同大怒。
他本该习惯了对上位驭鬼者卑躬曲膝以保全性命,可从昌平郡出来后,万安县的人并没有恃强凌弱,赵福生对他威严有余,却并没有刻意对他进行磋磨,此时听到伍次平的话,一时恚怒竟有些压抑不住。
好半晌后,那口气强行被他咽下去了。
“妈的个巴子,老子该说不该说的也说了,这条命看样子要烂在这村子角落出不去了。”
伍次元图一时痛快,说完了不该说的话也后悔了,他如破罐子破摔:
“我可能回不去武清郡了,那里我留了一栋府邸,内里藏了三罐金子,你们是封都派来找我的,干脆分两罐给你们,剩一罐如果你有良心,回头送来给我,让我好收买功德——”
他看着赵福生道:
“你能不能答应我?”
他话中之意展示出许多复杂的东西,赵福生将其记住,并道:
“我如果要进武清郡,尽量答应你,但我不保证一定能做到。”
“那也是。”伍次平听闻这话,不怒反笑:
“你要真大包大揽接下我的话了,我倒当你是个说大话的。”
他说完,正色道:
“你想知道什么呢?”
“从功德说起吧?”赵福生道。
伍次平深深看了她一眼:
“赵大人贪心了,功德值这个东西,一时半会儿的怎么说得清楚呢?”他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地面的黑气。
众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黑气已经铺延开来,迅速往四周扩散,将村庄包围其中。
每个村民脚下阴影攒动,仿佛与黑气相连接,黑影一动,拉拽着村民也跟着晃动——这便给了赵福生一种怪异至极的感觉,好似眼前的血红长凳是一切诡异事物的源头。
这颗摆在地面中间的长凳如同一棵古怪的、阴森的大树,百里祠的每个村民如同树上的‘果实’——亦或是每根树枝的梢头悬挂了一根要命的绳索,将这些村民的脑袋套入其中。
‘树’一动,这些被拉拽住要害处的村民便也跟着晃动,稍有不慎,便会被诡异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赵福生低头往地面看去。
那股拴套着她双腿,令她受束缚的感觉更浓了。
但她的脚踝间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谁用‘手’将她脚踝抓住。
不过黑影下,有不安份的东西在蠕动。
赵福生微微一笑,并不理会这异变,伍次平看了她动作,猜测她也心中有数,索性道:
“当我结个善缘,你们进了这里,迟早会知道功德值的,这在武清郡不是什么秘密。”
他略微思索了片刻:
“我长话短说。功德值是武清郡每个人必修的存在,以今世之苦,结来世之福。”
村民们听闻他这话,那些麻木的脸上竟露出憧憬之色。
“功德值怎么来?”赵福生问道。
伍次平含糊道:
“自然是向神供奉,以换取功德。”
神是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赵福生没有再问出口。
她早前已经询问过,村中祭祀对象是否神明?而神明又是否受常家掌控。
伍次平当时没有回话,但从他种种神色看,答案已经不言而明了。
……
此时这个特殊世界的武清郡俨然国中国,常家是这里实际的统治者。
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掌握了百姓生死,令百姓需要供奉常家,以换取‘活路’。
赵福生目前还不清楚这活路是什么,但是从伍次平的反应看,这种制约方法应该是拿住了众人命脉,令一干人服从。
以祭祀方式(赵福生目前猜测)讨好常家,以换取功德,积累了功德值后,便可换取‘来生’之福。
结合自己侥幸重生一事,赵福生猜测这所谓的‘来生’,应该与借尸还魂有异曲同功之妙。
想到这里,一个新的猜测又涌上她的心头。
武清郡的这些人真的借尸还魂了吗?他们的肉身究竟有没有死亡?意识是不是真的‘重生’,亦或是一种认知上的迷乱呢?
例如伍次平极有可能一直困守武清郡,兴许他遇到了什么危险,肉身无法脱困,但他的意识却已经觉得自己早已脱困,并数次‘借尸还魂’,四处走动了。
种种猜测从赵福生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些只是她的猜想,真相如何还有待她后续摸索。
“功德值积累多了有什么用?”赵福生又问。
二人的对话听得万安县的人心中各有所思,但另一旁百里祠的一些村民们忍不住了:
“功德值老有用了。”
“我要是多积功德,下辈子投胎转世,就进大富大贵之家,吃香喝辣了。”他说道。
其他人也点头:
“我只求要是能进城里哪位老爷家,当个家生奴也好。”
“常家的家生奴世世代代都是过的好日子呢。”众人七嘴八舌。
提及来世,这些人麻木的眼神里终于多了几分活络。
“听说是有饭吃的。”
“不加白泥巴。”村民们热情的讨论:“想放多少盐放多少,盐掌控在常老爷手中,他的家奴们都能吃上好的。”
……
村民们思维僵硬,逻辑也混乱,讲的话没有条理。
但大概的意思赵福生听出来了:常家过的好日子,与常家沾边的人都过得不错,这些人下辈子不想当寻常百姓,想进常家当家奴,于是拼命要攒功德值。
她理解村民的意思,但始终没明白功德值缘由,以及如何‘兑现’成功。
因此赵福生看向伍次平:
“伍大人,你怎么会出现在百里祠中?”
她这一句话又问到了关键处。
伍次平道:
“我犯了错,令常管事不喜,但我以往功德值够,所以便没给我打入苦奴之道,做最卑贱、最肮脏的工作,只是罚我来这村落。待我修满功德值,便又可以想法回武清郡中,到时来生转世——”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惆怅:
“回到镇魔司是不敢想了,兴许当个常家的奴仆也不错。”
伍次平的话大大颠覆了丁大同的认知。
他大惊失色:
“伍大人,你有没有说错啊?你可是驭鬼者!”
“驭鬼者?鸡八者!”伍次平忍无可忍,暴了一句粗口。
“……”
赵福生嘴角抽搐。
“在这里,你什么者都没有用,没用的。”
他摇头。
“唉,你还年轻,你以后就知道了。”他说完,脸上露出沧桑之色:
“有这些功夫搞这个,不如讨常老爷欢心了。”
赵福生不动声色看他:
“你想回武清郡?”
“想回。”伍次平点头:
“这里生活一天也熬不下去——”他说完,又怔了怔,随即苦笑:
“其实城里也熬不下去。”
“伍大人,你当时入武清郡,不是独自来的吧?”赵福生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又出声将他从回忆之中拉了出来。
伍次平嗤笑了一声: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都靠不住,更别提手下了。”
他说完,长叹道:
“我就是舍不得我那几坛黄金,才来那几年,费了老大劲儿攒下的,要是我回不去了,不知最后会便宜谁了——”
赵福生想起镇魔司档案卷宗记录内曾提及伍次平‘贪财’,此时听他这样一说,倒对他性格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虽说提起‘黄金’振奋了片刻心情,但伍次平很快萎靡了下去:
“如果没有功德,我要是死了,来生可能落入哪个农户,过得他、他,他们一样——”
他随手指了几个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