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柔地看着她,目光中的慈爱几乎和江流云一模一样。
“明明是羽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她怎么会……允许……”
她?江渔火心神一震,急忙问道,“你到底在说谁?”
“你的母亲……你没……”一口血呛出来,打断了他的话,但看江渔火迷茫的眼神,当即明白过来,“咳咳……真可怜啊……”
“看看……这里……都是她……”
江渔火猛然抬头,满眼间全是那个羽人少女的雕像。
“她在哪里?告诉我。”
“我不知道。”
地上的人缓缓摇头,痛苦地闭上眼睛,身躯已经彻底变得透明。随着他身体消散,整座石室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从墙根开始裂开巨大的缝隙,一路攀爬向上,不断有碎石掉落。
“快走……”
禁灵大阵要塌了。
江渔火只感觉有一股大力将自己推开,推开她的那个透明身影笑着和她告别,“记得告诉……那个孩子,不要走……我的路。”
“你到底是谁?”
“我叫……司徒信。”
在如雨的落石中,司徒信最后问了江渔火一个他很想知道的问题。
“你爹,真的……和我……很像么……”
江渔火绷紧了目光,点头。
只见那个淡薄的身影在地上大笑起来,彻底消散在即将崩塌的石室之间。
第102章 海皇 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兄长?……
万尺之下的深海, 被百年前那一场地火浩劫摧毁过的海皇宫殿,如今依旧是一片废墟。
新的宫殿在另一处远离火峰的海域建立,随之大小官署、鲛族百姓都一同迁居了过去。
如今这里只剩下一些爬满了海藓的断壁残垣, 和远处依稀可见的焦黑火峰口, 满目颓败, 荒凉之极。
远道而来的旅人拨开丛生的荆棘,曾经璀璨无比的宫殿群便映入眼帘。
他摆动尾巴, 缓缓游过儿时的住所,破败的废墟依稀可见当年格局, 只是被焦黑取代了曾经的璀璨,被地火侵蚀过的地方,连土地也是焦黑的。
旅人只看了几眼, 便摆动尾巴离开。
他不是来沉湎往事的,他有更重要的事。
银光熠熠的鱼尾动起来如离弦之箭,游向废墟更深处的火峰口。
百年了, 炙热的气息仍未散去,这里的水还是比别处热上许多,是普通游鱼无法靠近的区域。
旅人落在火峰前焦黑发烫的土地, 地底冒着几簇幽蓝的焰火, 尽管在水底, 依旧不灭不熄,焰火后是一处隆起的土包, 不起眼到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土包。
“地火峰下海皇冢, 幽灯萤火夜长明。”
这是在海洲流传了许多年的歌谣, 百年过去,经久不息。
旅人看着那处低矮的坟冢,冰蓝的眸光晦暗不明。
他早就知道母亲被埋在何处, 但他从未来过。离开之后,他连海域都甚少踏足。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儿时记忆里那样强大而坚毅的人,最后居然只剩下这么一点。
如此亲眼见到,他还是觉得不敢相信,离开时她还是那个无所不能,受万民敬仰的海皇。
可如今呢?
孤冢荒坟,何曾有人来看望她?
在把他的手交到别人手里的时候,她就知道是永别吧。
如此牺牲,最后又换来了什么?
那些只能等待被拯救的人,活着或者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他最终只冷笑了一声,将缠绕荒坟的野草藤曼清理干净。
茂密的丛草之下,一株血红的藤曼正缠绕着坟冢生长,正是他要的东西。
那天昏迷之中,他隐约听到那个男人的话——他拿地炎藤要胁她。
不用多想,他转瞬就明白了她所谓的必须要去的理由。
为了那个人的眼睛,她连禁灵大阵都敢闯,这个认识让他心中一片灰暗。
但有了这个,那个女人总该知道回头,不要在阵里白白送死。
只要她还没进到最底下,没有遇上那个人,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不过那里面阻碍重重,他们不可能那么快下去。
他会把她带出来的。
他刚伸手去摘那株藤曼,几根纤细的银光便朝着他飞射而来,他不得不收手。
不远处,几根纤细如毛发的冰针插在地上,很快便融化得一干二净。
还有一根擦过他的斗篷,将他的兜帽打落,收在兜帽里的灰蓝长发便如柔雾一般飘散在水里。
顺着冰针的方向看过去,一个雌雄莫辨的蓝尾鲛人正在不远处满眼震惊地看着他。
那只鲛人手里拿着三叉戟,右指上那枚象征海皇权柄的银戒殒星耀眼夺目。
“是你,你竟然回来了?”
戴着银戒的鲛人游近了些,歪着头看远道而来的旅人。
“原来你还记得母亲,我还以为你已经在陆地上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
来人笑着,仿佛很惊喜,手上那枚殒星却一直指着他的心脏。
“我的同胞……”
来人绕着他游了一圈,目光肆意地在他身上打量,随即响起戏谑的笑声,“唔……不对,现在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兄长?”
“真好奇啊,让你,哦不对,让兄长分化的是谁呀?”
“闭嘴!南星。”伽月眼中聚起冷意,“让开,别挡路找死!”
“兄长生气了?我只是关心兄长。”
南星撅着嘴,一副小孩情态,不满道,“大家都说兄长才应该是真正的海皇,这样的话,兄长就应该像我们的母皇一样分化成女子才对啊,怎么能自甘下贱地分化成男子呢?”
“不敢想象,他们要是看到你如今这副模样,该有多失望啊。”
“他们说的话,真的会很难听。”
叫南星的小鲛人笑起来,笑容天真而残忍。
“不过没关系,那些人喜欢嚼舌根的已经被父亲割了舌头,”
伽月无情地挥出一道掌风。
几乎是在同时,南星手上的戒指射出一道光芒,势如破竹的冷芒直刺伽月眉心。
伽月手中银蛇瞬间化弓,坚硬无比的银弓格挡开殒星一击,手底下无声的暗涌将雌雄莫辨的小鲛人击得连连后退。
南星倒在地上,但仍不忘挖苦他。
“即便你强大又有什么用,分化成了无法孕育后代的男子,你拿什么来和我争海皇之位?”
小鲛人又用戒指挥出一记,这一次却是不等近身,戒力中途就被伽月射出来的冰箭化解。
“七年前你便只能靠着殒星伤我,如今还是这一招。七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小鲛人被那人冷锐的目光钉在原地,那样让人无地自容的目光。
他又在鄙夷自己,而他高高在上的语气让南星更是愤怒。
南星的确样样都比不过他,伽月是海皇和结契伴侣的孩子,继承了鲛神之血,而南星只是父亲强逼海皇结合而生的产物,即便南星已经坐上了海皇之位,但所有人都还在等他,等他回来推翻自己。
他是样样都完美,可现在他不是了,他被一个女人玷污分化成了男子。
成了男子,其他再完美又有什么用?
南星自觉找到了他的污点,无畏地迎上他的目光,“那又怎样?在你被那个贱女人勾引分化之后,你就失去了和我竞争的资格!海皇只能是我,你只不过是一个背离故国的懦夫。”
伽月本就无意和南星纠缠,他之所以回来也不过是为了地炎藤。可听到这句话,已经转身的鲛人又转回来,危险的目光逼得南星不自觉想要后退。
“你……你想干什么?”
“连殒星十分之一力量都发挥不出来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种话?海国在你这种人手里,你以为你能保住吗?你甚至不如你那个叛军父亲。”
南星只觉得浑身都被沉甸甸的海水压住,叫他动弹不得。
伽月拍了拍小鲛人的脸,稍一用力就卸了对方下巴。
“再让我听见你侮辱她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也许是被他的这番话伤到,又或许是他的力道太痛,有细小的珍珠从小鲛人眼眶溢散出去,浮在水里,南星含含糊糊低吼着,“你明知道我做不好,你为什么不回来?”
“回来,像你一样做个傀儡吗?”
此话一出,南星更是气急败坏,竟是当场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腰间口袋里装着的五彩斑斓的贝壳,就这样洒了一地。
伽月看着那堆华丽无用的破烂玩意儿面无表情,只冷嘲一声,“啧,没用的东西。”
南星眯着泪眼,眼睁睁看着那个宛若神明的身影逐渐远去,不知道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贝壳还是自己。
*
从无尽海出来,伽月找了块礁石歇息。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他正好能借着月灵调息。
殒星的那两记伤害看似被他轻松化解,实则耗费了他许多些心力。如今已经不是全盛时期的他,蕴藏大海力量的戒指,他只能调动全身灵力去抵抗,如此几下对战隐隐让他有灵海被抽干之感。
好在南星不是什么有头脑的人,没看出他的身体状况。否则,这一趟取地炎藤倒真不一定能顺利。
看着手上那株血红的藤曼,疲惫的鲛人咳嗽了几声,星星点点的血落进海水里,立刻有游鱼循着味道过来吻啄他的尾巴,游鱼没有多久的记忆力,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追随着美丽的鱼尾,乐此不疲。
夜色中的无尽海漆黑一片,荒凉而没有边际,这里远离陆地,是渔人也不会涉足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