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并不寂静,但这一道声音仍旧穿透了喧嚣,直插进相拥的两人之间。
江渔火抬起头,看见小路另一端的李梦白。
他立在黑暗里,像一道影子,灯火在他背后,照不清他的神色,只让人觉得心中生寒。
他手上拖着一个人,被他揪住衣领在地上拖行,不见任何挣扎反抗,不知是死是活。
那人的头偏向另一边,江渔火看不到他的脸,却看见那人衣服上的柏木纹,正是纪家的族徽。
温一盏也看见了,“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人,纪秋安?”
李梦白毫不避讳,将手中人往前一送,“是啊,你要救他啊?”
他手上那一下动作将纪秋安的脸整个露出来,额头上破了一个窟窿,那张白净秀气的脸上遍布血痕。
江渔火满眼震惊,当即拔了剑冲过去,定春剑指着李梦白,霜寒凛冽。
“你对他做了什么?放开他!”
李梦白看到她毫不犹豫刺过来的剑,一动未动,眸中却似有水光闪过,他深吸一口气又叹出,声音忽然就虚弱了下去,“你怎么不问问,他对我做了什么?”
江渔火眸光冷然,“不关我的事,放了他。”
“呵!”他短促的笑了一声,多情的桃花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悲哀。
“若我不放呢?”他语气变得挑衅,目光始终牢牢地落在江渔火身上。
江渔火抬眼看了李梦白一眼,定春剑离他的心口只有寸许距离,只要稍往前用力便能刺进他的心脏。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李梦白忽地大笑起来,“哈哈……你要杀我,为了这种人,你竟然要杀我?“
他一把掐住了纪秋安的脖子,那张布满血痕的脸立刻便涨成另一种红色。
“住手!”两道声音同时阻止。
温一盏也赶了过来。
江渔火情急之下,定春剑便毫无阻碍地刺了进去,她心中惊讶,却听到李梦白的声音。
“你要再往前刺一寸,我就掐死他。”
他手中力道更甚,已经浑身瘫软的纪秋安开始无意识挣扎起来。
江渔火立刻便不敢动了。
李梦白双指夹着剑尖,缓缓将它从自己身体里抽出。
“我不会再让你伤我的心了。”
他这样说着,指间却不肯松开,双指沾着湿滑的血液,在剑尖上流连,仿佛自己的血沾在她的剑上,是件别有意味的事。
“放开他,你这个疯子!”江渔火狠狠拧着眉,骤然抽剑便朝他手上刺去。
疯子……
李梦白忽然像是被定住了,江渔火的剑刺进了他的手掌,他也没有闪身躲开,只是流着血的手仍旧死死扼着纪秋安的咽喉,苍凉一笑,“是啊,我是疯子。”
“你亲我一下,我就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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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争取15章完结正文,不管了,先争取![可怜][可怜]
第213章 夜访 “送上门的东西,你都不要吗?”……
江渔火目光从李梦白流血的手转到他脸上。
他脸上没有调笑, 面容平静,仿佛在认真地和她谈条件,但江渔火知道, 出尔反尔对李梦白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她不会再信他。
“你、做、梦!”她逐字道。
李梦白对着她轻笑了一声, “不行吗?那让我抱一下。”他目光随意地指了指温一盏, “像他刚才那样,让我抱着你, 只要一下,我便可以不杀他。”
江渔火霍然生怒, 不可置信,到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要说这些轻佻的话。
目光无意中擦过她微红的眼角, 就此凝住,“为什么哭?”李梦白问,“江渔火, 谁又惹你伤心了?”
他语气轻缓,目光怜爱地看着她,而那双眼睛却在他的注视中变得愈发冷然。
“李梦白, 你够了!”温一盏怒斥出声, “她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李梦白嗤笑一声, 目光忽然变得很遥远,“没有关系……怎么会没有关系?我们是结过契的人啊, 她是我的未婚妻……”
“现在不是了!”温一盏几乎是厉声大喝, “李梦白, 家主令你已经拿到了,你不该再来打扰她。”
李梦白却忽地化出那枚通体墨黑的令牌,伸手递到温一盏面前, “那我还给你啊,可以把她还给我吗?”
温一盏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家主令,“你又在发什么疯?你们本来就不该结契。”
李梦白恍若没有听到一样,转而将家主令递给江渔火,“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江渔火,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他步步靠近,剑尖在他手背上越刺越深。
“我错了……江渔火,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江渔火收了剑,不是因为怜惜李梦白,而是他再往前,剑便要刺进纪秋安的喉咙。
她冷冷吐出一句,“绝无可能。”
李梦白顿在原地,低头嗤嗤笑起来,笑地双肩耸动,但再抬头时,那双桃花眼里的脉脉情意已然被森冷刻毒的恨意取代,“好啊,那我现在就杀了他。”
“你不原谅做错事的人,我也不原谅。”
骨节修长的手因为用力而愈发血流如注,纪秋安原本稍稍缓过气来的脸色再度变得涨红发紫。
“住手!”
温一盏不再姑息,提剑便挥砍过去,他意识到若不出手,纪秋安今夜真的会死在李梦白手里。
却有一道灵力屏障挡在了李梦白面前,接下他一剑却纹丝不动。屏障里面,李梦白在轻蔑地嘲笑。
“李梦白。”这一声唤将李梦白倏忽从得意中拉回来,是江渔火在叫他。
明明是冷淡的声音,可每次听到她喊出自己的名字,还是会不自觉心口一颤。
江渔火平静地质问,“你一定要毁掉他人才甘心吗?”
她眼眶中的湿红已经褪去,李梦白却好像又看到了那天夜里,仰头看着那些流散碎尘的,无声流泪的眼睛。
毁掉……
是,他亲手毁掉了江渔火的原身,亲手掐灭了她生的希望。
惹她伤心的人,一直是他自己……
李梦白问,“江渔火,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很坏的一个人?”
“是。”江渔火答得毫不犹豫,但她心中也清楚李梦白变成这个样子有羽人妧诅咒的原因。
李梦白笑笑,扔下纪秋安走了,什么话也没有说。
温一盏既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纪秋安,也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又轻飘飘的放过了他。
只现在是对战雍国的最后时刻,他还不能找李梦白算账,只好叮嘱师妹要离这个人远一点。
江渔火答应了,让他不用担心。
江渔火和温一盏将纪秋安送回了他的帐房,未免那边营帐的人担心,便让温一盏回去给周思道传消息,扯了个理由将纪秋安不见的事糊弄了过去。而江渔火则用鲛珠在帐房给纪秋安疗伤,好在纪秋安受的都是皮肉上的伤,愈合起来还算容易。最重的就是额头上那个大血窟窿,不知道李梦白和他结了什么仇,非要敲破纪秋安的脑袋不可?
在鲛息的治愈下,纪秋安没过多久便醒了。
他从榻上挣扎起来,一片惊惶,忽而看到身边的人是江渔火,立时长出了一口气,有劫后余生之感。
“江仙君……你又救了我一命。”
江渔火将李梦白对待他的情形一一说了,又问他究竟和李梦白有何过节?
纪秋安扶着额头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亦不知。或许是那次在宫中,我劝仙君不要和他结契……他一直怀恨在心。”
江渔火明白了,以李梦白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因此对纪秋安下杀手并不足为奇,正如他在得知自己在订契那夜和伽月待在一起,便断定她已经背叛了他,继而亲手毁了她的原身一样。
他恨一个人,就是要置人与死地的。
“你好好休息,若是伤口再度开裂,便唤人叫我过来替你治疗。”
毕竟是因为她的原因才导致李梦白对他下此狠手,江渔火便想替纪秋安治疗到底。
纪秋安眼含感激地点了头,眸光是不加掩饰的热烈,在江渔火走出营帐前,他忽然叫住她,“江仙君!”
江渔火转头,目光询问。
纪秋安垂着眼睫,视线落在案头的灯盏上,伤口愈合后便纯净无暇的脸上绯红泛起,一片羞涩。
“以后……我可以叫你……渔火吗?”
江渔火点了头,没放在心上,也没再答话。
从纪秋安营帐里出来,夜已经很深了,江渔火去了营地外围的河边。
手上纪秋安的血已经被她用清洁术除掉了,可她仍旧觉得手上有血腥味,非要用水洗去不可。
这些天里,她的手上、剑上沾满了无数人的血。
她不认识这些人,只是当他们挥着蓝刃的兵器向她扑杀过来的时候,她也必须用同样的兵器回敬过去。这里是战场,为了逃脱天道的制裁,修士们不能再用术法灵力作战,战斗变成了一场与凡人的肉搏。
就像当年在黎越寨一样,她必须要杀人才能走出一条路来,一条洒满鲜血,但是可以保护一部分人的路。
双手泡在冰凉的水里,江渔火心头的躁郁平复了些,又洗了把脸,仿佛这样就能洗掉心头的愧疚和不安。
她原本只想杀那几个人,怎么一路走来,却杀了这样多的人?
这些人绝大部分都和黎越寨的事没有关系……江渔火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在逐渐失控。
死了太多人了……无论是雍国还是周国,甚至连仙门也损伤惨重。
这一切真的对吗?她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