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城, 皇宫。
“你要解契?!”
皇帝惊得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底下站得笔直的黑衣女修。
“为何,他有了别的女人?”
底下的人摇头。
“那是, 你有了别的男人?”
底下人犹豫了一瞬, 还是摇头。
“那为何要解契?这是大周与仙门的契约, 怎能由你一人说解就解?”皇帝气急,焦躁地在案前来回踱步。
他本来没有立场指责她的, 契约本就是他们大周求着她和李家结的,若不是有她顶着鸿羽的皮囊出现了, 去联姻的就会是他的宝贝女儿。
算起来,是她帮了大周的忙。可如今盟约已成,各项合作正在渐次推进, 她突然解契会对大周造成多大影响啊,万一这个时候那帮雍贼突然发兵怎么办?
“我无法再和他继续契约。“
底下的人神色冷淡,面对他这样着急的态度也不解释原因, 只陈述她的决定。
皇帝心里更是急得不行,身居高位多年,阅人无数, 他知道这样的人, 看似平静无波, 实则最为难以打动,想让这种人改变决定恐怕比登天还难!
江渔火的确心意已决。
李梦白和贾黔羊沆瀣一气, 不知道参与了多少贾黔羊的事, 而李逝川又差点害她踏上羽人妧的后尘, 被一辈子囚禁,她不杀李梦白已经算得上客气了,怎可能还留着和他的婚契。
“你要将大周置于何地?”
解契的后果, 她不是没有想过。对大周和她来说,借李家之力的确是看起来最省力的一条路,但李家内部派系斗争激烈,如今李逝川暴亡,李梦白想要坐稳家主之位也并不容易,自身已是自顾不暇,对大周又能出多少力。
况且……一想到李梦白“发病”的样子,江渔火就不禁担忧起来。即便是作为合作者,他也太过不稳定,若有一天他彻底失去理智,那才是真的不知道会将大周置于何地。
与其往后一直要担忧他的状态,不如趁早去寻别的出路。
“我只能说,李家不是合适的盟友,指望李家帮助大周,往后只会带来更大的灾祸。”李家内部更详细的情况,江渔火也不便多说,说这些也只是希望皇帝不要再指望李家,更不要试图换小京去和李家结契。
“不选李家,那么纪家?公冶家?”
皇帝语气焦躁,他清楚眼前这个人不是他妹妹,姬家甚至大周的存亡实际上和她并无关系。她若要解契,他是拦不住的。
“也许当初,本就不该指望用联姻来挽救大周。”江渔火冷静地看着皇帝,缓缓开口。
“无论是联姻还是结盟,促成这些从来都是姬家的上古神息,修行之人都想得到它,视其为提升修为的无上至宝。但我却听说过,生出神息的麒麟之角更是消解修为的利器。传言是真是假无人证实过,但倘若大周说它是真呢?这样的东西落到大雍手中,仙门之人会不会觉得受到威胁呢?”
皇帝陡然征住。
这些年来,大雍在国境内大肆拆毁神庙,驱逐修士,不少在凡间走动的修行之人都来了西都城,这点他是深有体会的。这些肆意打压的动作,恐怕早就引起了仙门的不满,修行之人有天道约束不好插手凡间事务,但也是因为大雍能做的不过是驱赶,对修行之人来说换个地方就像喝水一样简单,没必要太过计较。
可若是大雍真拥有了这种力量,他们会做的,将绝不只是驱赶……
“除了姬家人,没有人见过麒麟之角,它是否真如传言所说有此种神力,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让人将这个隐秘的传言扩散开去,让仙门之人觉得,麒麟之角这样的利器不能落到大雍手中,只有大周才能如过去近千年一样,将其妥善保管。”
“当然,大周绝对不是只知索取、坐等营救之辈,作为回报,大周会馈赠神息给真正阻拦这场祸事的仙门英雄豪杰。”
“联姻借的终究只是一家之力,但恐惧和利益会聚集起修行之人。有了共同的敌人,即便没有结盟,无形之中,大周和仙门也已经成了盟友。”
寥寥数语,皇帝已是豁然开朗,他一屁股坐回去,定定地看着底下神色冷定的昆仑修士,不由在心中叹道,的确只有身处仙门才能想到这样的计策。他身居庙堂,视野受限,只知交出宝物可以换取帮助,却未曾想宝物背后的制衡反而能调动起更大的力量……
麒麟之角江渔火没有见过,但能散掉修士一身修为的东西她却是见识过的。
在黎越寨的时候,秦於期拿出来的那把“翦星”,那把让她以一介凡人之力杀死山神的短刀。
所以,她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种东西的存在对修士就是威胁,只不过不为人所知罢了。
现在,大周该让仙门知道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她的私心在,她希望仙门能对付秦於期。
江渔火刚步出书房,便有一道绿色的身影如旋风般直冲她而来,一头撞进她怀里。
“姑姑,姑姑,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可算回来了,我好几次都想去延陵找你了,可是他们都不准我出门!周师父也是的,竟然敢封住我的法术,姑姑你帮我解开好不好?我要趁他不注意,往他的房间里放老鼠……”
眼尾瞥见书房转角处的蓝色衣角,江渔火赶紧一把捂住小京嘴巴。
周思道从旁走了出来,这位周王室的礼官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
看见来人,小京乖巧地打招呼,“周师父。”
周思道微微朝她点头,而后对江渔火颔首行礼道,“长公主殿下,殿下和陛下已经议完事了?”
江渔火应了一声,解契的事毕竟事关重大,她只和皇帝一个人说了。
皇帝召了周思道进书房,江渔火带着小京出了皇宫。
这种制衡博弈的权术,他们这些长期浸淫在朝廷官场中的人比她懂得多。她能做的,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个思路。
解契之事,周王室的阻力已经解决了,剩下的,便只有李梦白了。
西都城的夜市依旧繁华,纵使大雍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上空,似乎一点也不耽误这里的人们过日子,摊贩上热气腾腾,戏伶杂耍前人围着叫好,好不热闹。
江渔火离开的这段时间小京一直被拘在宫里,人都快憋坏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姑姑回来,便迫不及待央她带自己出去透透气。
天已经凉了,小京拉着江渔火坐在路边的小摊上,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喝着。
姑姑是仙人,不需要进食,但小京一边喝汤一边看姑姑,却觉得她比自己还心不在焉。
“姑姑,你手上有什么,为什么老要看手腕呀?”小京咕噜咕噜喝完了,放下碗,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等什么人吗?”
江渔火一愣,随即点头。
小京猜得没错,她在等李梦白。
腕上的那处印记,如果李梦白靠近的话,似乎是会起一些变化的,只是她此前一直没有注意过。
她知道李梦白一定会来找她的,只是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来。
也许不会这么快。江渔火放下衣袖,李逝川刚走,他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姑姑,在等一盏哥哥吗?”
江渔火没有料到她会提到温一盏,不由好奇,“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从前我们是三个人一起逛街的呀,那天玩得好开心,要是他在就更好了。”
想到那天,江渔火也不由莞尔,“你到底是想念他,还是想念有人来陪你吃吃喝喝?”
小京讪讪一笑,被看穿了,而后又翘起嘴嘟囔道,“那一盏哥哥也不止会陪我吃吃喝喝,他还会给姑姑偷偷买东西呢?”
对上江渔火疑惑的目光,小京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糟了!他不会还没有给你吧?”
“什么东西?”
小京皱着脸,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答道,“是一只凤头簪,白玉的。我们这里的人会用它当定情信物……那天你朝路过的女子头上看了一眼,他便让我说要吃糖葫芦,他就有借口去买了,他不让我告诉你的……你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是我说的。”
江渔火已经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了,她只当温一盏那时看错了,事后也和她一样忘记了。她摸摸小京的头,“好,我不揭发你。”
小京又开心起来,“那姑姑等的人到底是谁啊?”
“李梦白。”
小京笑容骤消,“是,姑……父?”
说不明白,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小京就是对这个未来的姑父喜欢不起来。
“不是姑父。”江渔火正色道。
“我等他来和我解契。”
小京倏地睁大了眼睛,“解……解契?姑姑不和他联姻了吗?”
“没错。不过事情很复杂,往后你父皇和周师父会跟你解释的。”
小京犹自在震惊中没有缓过来,江渔火却俯下身来向她郑重道,“小京,一直没有和你说清楚,我其实不是你真正的姑姑,我只是一个借了你姑姑身体的人。”
“等解了契约,我就会走了。往后,可能过很久才会回来看你一次。也可能,就不会再回来……”
话还没有说完,江渔火的嘴就被另一只小手捂住了。小京眼眶蓄泪,愤怒道,“你不准再说了!”
“我才不管呢,你就是我姑姑!”她吼着大哭起来,眼泪哗哗地,像是要把方才喝下去的汤都流出来,“我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姑姑!”
江渔火明白,小京其实早又察觉,只是不愿面对和承认罢了。
她想带小京回宫算了,哭成这样,眼睛糊了一片,什么东西都看不清了。但小京却死活不愿回去,还要继续逛,江渔火哭笑不得,只好牵着哇哇大哭的人在路上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江仙君,江仙君!”
嚎啕大哭中,江渔火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一回头,看见人群中向她走过来的纪秋安。
纪秋安一路小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眼里亮亮的,面上带了些红晕,“真的是你,我差点以为又看错了。”
江渔火没有注意到他话中的“又”字,只好奇问道,“你竟是一直留在这里未走么?”
纪秋安灿然一笑,“嗯,跟着叔父也能学到不少东西,便先留下了。”他抬眸怯生生地看了对面人一眼,“我听叔父说,仙君此次回来,是为了和李家解契……”
见到江渔火点头,纪秋安顿时大受鼓舞,“那仙君,可曾想过……和别家联姻?”
看起来周思道暂时没有和他说太多,江渔火便也不多说,只摇头道,“不联姻了,如今只要解了契就好。”
“当初,多谢你的提醒。”
虽然因为听起来过于荒诞,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后来在李家的一切证实了他说的都是事实,愿意冒着被误解的风险来提醒她,怎么说都是一片好心。
纪秋安却像是没有听到她后一句话,只点头笑道,“好,那我就等仙君解契。”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两人最终一起将小京送回了宫。
江渔火宿在原来的长公主寝殿里,由于昨夜实实在在地睡了一场好觉,竟让她无端有些怀念睡觉的滋味,因此打坐了一会儿便躺下休息了。
月上中天,一道纤长的黑影投在了她的门扇上。
江渔火在睡梦中,隐隐感觉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散着香,泛着甜腻,这味道还有些熟悉。
等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已经笼罩住了她的身体。
江渔火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枕边不知何时已经躺了一个人,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呢喃。
“渔火,我好想你。”
第183章 夜问 “离开我,你不如直接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