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毕竟还有意识,他定定地看着身侧的女子,默默在身体里运转灵气修复骨节,虽然口不能言,却在心里默念,“很快就好……你会没事的,我带你回昆仑去。”
方才还人多势众的队伍,最后只剩了两名侍卫,他们一直守在皇帝身边,此刻见人倒了一片,便握着刀试探着朝地上的一男一女过去。陛下最后昏迷前也在惦记的人,他们要带回去。
可终究没能走过去,虚空中仿佛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墙,将这一片山头隔成两个空间,隔开了仙人和凡人的世界。
两名侍卫用手推、用刀砍,墙纹丝不动。
一个全身罩着斗篷的人陡然出现在对面,就像是从虚空中凝结出来的人形。
那人拈着衣角穿过满地的尸体,仿佛生怕沾到脏东西,走到女子身边后却毫无芥蒂地将地上人捞起。
斗篷人将那女子抱在怀里,拇指拭去她嘴角的血,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总是这样拼命,只是让你来看他一眼,怎么性子这样急。”
他替她收好剑,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这样下去可不行,你要好好地活着,我们以后还要长长久久呢。”
纪秋安看到了斗篷下那张俊美的脸,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李梦白,他目眦欲裂,想要拦住李梦白,可浑身仿佛碎了一般,拼尽全力也只是颤抖着伸出了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梦白从他身边将她抱走。
李梦白全程都没有看纪秋安一眼,他的目光始终痴痴地落在江渔火身上。
法印在地面展开,他抱着江渔火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纪秋安气急,又一口血呛出来。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见一条红色的剑穗,落在方才江渔火倒下的地方。
他忍着剧痛去够,终于将它按回怀里。至少,这件东西他会替她保管好。
可没过一会儿,一道黑影遮蔽日光,罩在纪秋安头顶。
李梦白怀中的人已经不见了,他笑吟吟地将纪秋安踢翻过来。
看到纪秋安手中剑穗的那一刻,他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还轮不到你。”
手指勾住剑穗,在纪秋安愤恨的眼神中一点一点将它抽回。
李梦白俊美的脸上勾出一丝刻毒的笑意,眼神轻蔑,“废物东西。”
第144章 织衣 “她的衣服破了。”
天阙, 沉水殿。
凌长宇侯在殿外等了多时,始终不见殿门打开,从外面也听不到殿内的任何动静, 他一度要以为宗子大人是不是在里面淹死了。
可宗子大人是鲛人, 鲛人是不会淹死的。
但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宗子大人, 似乎变得十分依赖沉水。
他的身体,是不是变虚弱了, 难道是修行上遇到了瓶颈?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凌长宇隐隐觉得是西都城遇到那位昆仑女修开始, 自那天以后,宗子大人就变得十分奇怪,经常夜里消失。
凌长宇正准备鼓起勇气敲门的时候, 迎面走来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老熟人。
“青萍师姐,宗子大人唤你了?”他眸光陡亮,如遇救星, “可否帮我把这个一并送进去,长老们嘱托一定要让宗子大人尽快服用,久了效用就不好了。”
青萍点头接过, 没有多话, 凌长宇却忍不住问了一句, “宗子大人,昨夜又出去了?”
这位天阙鲛人里的管事却笑眯眯地回了他一句, “这是殿下的秘密。”
凌长宇碰了个软钉子, 总归他完成了长老们的嘱托, 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青萍见他走远,才推开殿门进去。
殿下这些天夜里都不在天阙,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和凌长宇想的一样, 殿下的身体是出了些问题。不过不是因为修行遇到瓶颈,而是因为遇到了一个人。
青萍还记得那夜他从西都城回来,整个人和失了魂一样。她问凌长宇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姑娘没死,他们在西都城见到了。
她大喜过望,问凌长宇,“江姑娘人呢?”
后来才得知,江姑娘其实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再和殿下牵扯。
于是,殿下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只在夜深人静时才去看她一眼。
“很可笑是不是?我知道我该听她的。可是青萍,我无法再经历失去她的痛苦了,我必须确认她安然无恙地活着。剩下的,不管她恨我也好,厌我也罢……”他自嘲一笑,“如今,我倒是希望她能恨我。”
鲛人对认定伴侣的忠贞不渝青萍是很清楚的,所以听到殿下那番话的时候,青萍虽然无奈,但很理解。可她还是小看了殿下那句“无法再经历失去她的痛苦”。
殿下把命珠给出去了。
那一夜,殿下直到天快亮了才回到天阙。到得沉水殿时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还没进入池水里鱼身就显露了出来,这对于半神之境的殿下来说是绝无可能发生的情况,可它就是发生了,因为命珠不在他体内了。
青萍担忧地在沉水殿守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才等到殿下醒来。
“她的衣服破了。”
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青萍疑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殿下指的是谁。
但殿下的下一句,让她脑海里立刻只剩下一个人。
他说,“青萍,教我织衣吧,织女子衣裳。”
鲛人能织水为绡,而鲛绡最是轻薄柔软,也最是坚硬无匹,刀剑不入。
用鲛绡织成的衣裳,既是常服,也是软甲,绝无可能破裂。
织成这样的衣料自然不会容易,鲛人之间,也只有极为亲密之人才会为之织衣。
能让殿下为之织衣的人,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
可鲛人的皇太子殿下,因着对那人的承诺,织就送出的衣裳连名姓都不能留下。
青萍忍了忍鼻尖酸意,笑着问,“殿下可知江姑娘的身型几许,身量几何?”
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回想,而后确信地点头,“知道。”
青萍抿唇一笑,“如此就好办了。”
她将女子衣裳需要注意的细节一一道来,虽然是第一次织绡,但殿下从来学什么都很快,如今神思专注地学起来,技艺更是快要超过她这个老师。
鲛绡本就足够防御刀剑,他犹自觉得不够坚固,又加进去一片自己的鱼鳞。
指间轻盈翻转,想着远方的爱人,鲛人一缕一缕地将沉水织成墨色的鲛绡,将无法出口的情意藏进丝线,织就出一身妥帖又不起眼的女子衣裳。
青萍推门进入沉水殿的时候,伽月又化出了鱼尾,整个人浸没在水里,双目紧闭,疲惫至极。
只有给出命珠的第一夜,他才露出过这副样子。
听到动静,伽月睁开眼睛,看到青萍端进来的东西,眼底滑过一丝讥诮,随后一饮而尽。
“殿下无命珠在身,长此以往只凭沉水不是办法,不如先回无尽海修养一段时间?我联系静夜让他派人接应。”
静夜是留在海国的鲛人,是伽月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也是青萍的伴侣。
伽月摇头,“她如今还不太会用鲛珠之力,我须得夜里去帮她转化。”
“无事,你不用担心。在她身边,我便能吸取命珠气息,不会太难过。”
墨玉江畔那一夜,他用了灵力帮她抚平身上灼热,又无声无息催动了鲛珠里的安魂效用让她好好睡了一觉。待她沉眠时,他的灵气探入她体内,便知晓她如今这幅身躯不大好,若不是有鲛珠帮她定身,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他知道此时去无尽海是最好的选择,也知道有鲛珠在,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昨夜去周王宫,她又昏迷不醒,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冷清的寝殿里,便再也舍不下。每一次见她,见到她和从前全然不一样的躯壳,都会更心疼几分。
*
江渔火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七日之后的事。
她睁开眼睛,脑子里的画面还停留在她即将剑刺秦於期的那一刻。
就只差一点,剑气若能再进一寸,任他用什么神丹妙药,也必死无疑!
江渔火望着屋顶的横梁,恨恨地想。
她恨得咬牙切齿,做梦都想杀了他!
是她从前高兴得太早,以为自己当真杀了秦於期。两大血仇,已报其一。
可现在来看,杀秦於期,或许比贾黔羊更难。
好难。
她将牙关咬得发颤,齿缝里渗出血来。
她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拼尽了所有力气,却连一个仇人也杀不了。
就因为他是皇帝,就因为他身负天命。
他就可以滥杀无辜而不受惩罚。
而她即便换躯、修行、练到昆仑第九剑……也没有办法亲手杀一个想杀的人。
好难。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无力过。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杀下去,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一念及此,江渔火就要起身下床,可脊背刚抬起,便觉得浑身无力,整个人又摔回榻上。
是了,她对秦於期挥剑的那一刻,灵力反噬就作用在了她身上。
明明刺伤秦於期的那一刻,她感觉到浑身骨骼和经脉都像是断掉了一样的疼,她的身体里有另一种力量奇迹般的愈合,这种力量,似乎就是从沉在墨玉江底的那个夜晚开始的。
她想起身,身体虽然没有疼痛,但也没有力气。
手上捏着什么东西,她张开手,发现是一枚玉蝶,里面的灵气很醇厚,她拿在手上便能感觉到有力量沁入肺腑。
有人推门而入,声音满含喜悦,“你醒啦?”
江渔火稍一偏头,就看见一抹紫色的华丽人影,人影笑盈盈地走到她跟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渔火记得这里,这是从前姬鸿羽的寝殿。但下一刻,她又想到了什么,只是李梦白的回答更快。
“毕竟马上就要是大周的女婿了,我来岳家,不可以吗?”李梦白挑眉一笑,“身体好些了吗?知道你恨那个皇帝,没想到你会这么恨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径直坐在榻边的脚踏上,这样可以更加近距离地看着她,“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