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笔墨丹青都十分擅长,他的一手字便是母亲手把手教的。
“你今日不练剑了?倒有心情来看我写字。”
纤长秀净的手捏了枚印章,母亲在那幅小字上钤印,朱红的印文落下四个篆体字,妾若心印。
母亲的名字,叫温若心,这是她的私印。
温一盏唇角一弯,嘴甜道:“剑什么时候都可以练,但母亲练字不能常常见。”
温若心笑了,即便高兴她从来只是温婉克制的笑,和所有大家闺秀一样。
“从下就会哄娘,等你长大了,还不知道要哄骗多少女子去。”
温一盏却有些迷怔,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母亲不是经常练字吗,怎么会见不到?
母亲为什么要这样说,他难道还没有长大吗?
“盏儿,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温若心担忧地看向他,一对罥烟眉轻蹙,让原本就苍白的脸多了一分病弱气。
是了,娘生病了,后来已经很少拿笔了,即便拿笔,也写不出这样精致秀气的字了。
娘的病越来越重,躺在床上无法起身。
娘死了。
死在他八岁那年。
师父带他去了昆仑。
他在昆仑学剑。
然后呢,还有什么?
没有了。
不对,一定还有什么,他没有想起来。
温若心等了一会儿没见他答,便继续道:“是我说的惹得你不高兴了?”
她弯眉一笑,“可这点上你要听娘亲的,盏儿以后若是遇到喜欢的女子,要真心实意待她,万不能哄骗,须知心意都是很珍贵的。”
喜欢的女子……
会在心里牵挂的算吗?
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呼之欲出,却总被某种力量挡开,就像是故意不让他想起来。
她是……
师妹!
对,他有一个师妹。
温一盏惊出一身冷汗,江渔火在外面,还在等着他!
想起的一瞬间,温一盏急忙下榻朝屋外跑。
温若心在背后叫他,“盏儿,娘就在这里,你要去哪里?”
这一声叫唤让温一盏生生顿住,他回头,别院已经逐渐褪成虚白的背景,只剩下温若心站在门边。
温一盏朝着她笑了一下。
“娘,我有喜欢的人了。”
……
梦里的人再也留不住他,温一盏猛然睁开眼睛。
夜色甚浓,焦重垣已经不在了。
他急匆匆寻至湖边,不见江渔火和白徽的身影,焦重垣神色颓败地站在湖边,湖水平静,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湖面上有几缕很淡的魔气,但此时温一盏已经无暇顾及,他只关心一件事。
“她们人呢?”
焦重垣没有回答,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
温一盏本就心急如焚,遇到焦重垣这副模样更是觉得不安,当下拔剑相向。
“告诉我,她们人在哪儿?”
或许是始终心有不甘,又或许是失望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只是白徽在身边的时候,他还能压在心底最深处,此时白徽不在已是失了限制,温一盏的剑过来的时候,他便要彻底爆发了。
战斗几乎是一触即发,就像两颗火星碰撞在了一起,招招都是往对方最致命的地方刺去。
焦重垣发了狠,似要将这多年来的不甘都灌注在剑尖,他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白徽心里只有慕忆安一个人的事实,可当他看见白徽为了他进封印赴死的时候,焦重垣不得不承认他愤怒又嫉妒。
温一盏的剑来得又快又狠,剑雨一样,焦重垣知道他心急如焚,在正是他这样凌厉的攻势下,焦重垣可以坦然将自己的怒火释发。
但他最终还是落了下风,这个年轻的弟子早就超过了他,即便不用偷袭耍诈,也能堂堂正正地把他打趴下。只是温一盏也不好过,他受了魂伤,还未疗愈,又强行闯出酒中的幻境,即便能击败焦重垣,也是惨胜。
温一盏狼狈地站着,剑指地上的人,“最后再问你一遍,她们到底在哪儿?”
“告诉你了又怎么样。”焦重垣吐出一口血,报复似的笑了,“她们在湖底的封魔印下,你能破开封印去找她吗?”
果然,他看见温一盏呆呆地看向湖面,神色间满是不能置信。
看啊,他不是唯一一个被抛下的人啊。
温一盏身形忽然就有些支撑不住。
封魔印下……
百年不曾出过动静的封魔印,她们是如何被困到下面的,又如何……活着回来?
温一盏靠在一棵树上,问,“如何才能去到印下?”
焦重垣目光一黯,“不知道,否则我如今也不会在这里。”
封印不比阵法,既是封印,就是要阻隔一切的,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
他们进不去,便只能寄希望于或许进去的人有回来的办法。两人再无多言,只等在湖边,期盼着湖面会有变化。
那种囚了一堆魔物的地方,温一盏不敢想师妹在里面怎么样了?
却见焦重垣看着密林的方向,目光陡变,“你们,你们怎么出来了?”
温一盏朝转身,看见剩下的三位守江仙人。
赵无间看他的目光不善,“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在捣鬼,把我们困在幻境里有意思吗?”
焦重垣也不辩解,只是急切询问,“是你们发现,而后破除了幻境?”
莫怀清摇头,眼眶尚带薄红,“是幻境自己消失了,我们才走出来。”
此话一出,焦重垣猛地呛出一大口血来,眸光哀痛地看着湖边,嘴里却发出短促的笑。
众人不明所以,看着这好似疯了一般的同伴。
温一盏浑身却有如惊雷劈过,其他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那幻境是由白徽布下。
时间未到,幻境却自动消失,这只能说明布阵之人已经身死。
如果白徽都死在里面,那师妹……
心口好似被扯住了。
他想起焦重垣的话,“你不该助她离开的。”
他不该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盲目顺从江渔火的选择。
温一盏一手扶在树上,指尖用力到发白,剑阵里受的魂伤也开始隐隐作痛,让他无法直立起身。
有几缕凉意趁机渗进伤魂里。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都是因为焦重垣拦住了他,不然他不会和师妹分开,也不会让师妹被白徽带进封印里,都怪他!
杀了他。
温一盏眸光一凛,原本放下的剑又提了起来,锋芒直逼焦重垣。
焦重垣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杀意,但他丝毫没有反抗或躲避的意图,他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等待温一盏给他一个解脱。
“住手!”
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打在温一盏手上。
温一盏剑意一松,剑气到了焦重垣面前,便已是松散一片。
这声音……温一盏心念清明,遽然回头。
夜空中,须发皆白的老者飘然而至,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姑娘。
正是张真阳和小京。
“师父……”
温一盏刚想问师父怎么会来这里,目光就已经看到小京手上拿着的传讯符。
那是师妹的。
温一盏的问话没有出口,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他要人。
小京方一落地就跑到他跟前,问,“姑姑呢?我姑姑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温一盏目光黯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小京在温一盏身前身后四处寻了寻,哪里有半点江渔火的影子?
她顿生不安。
回到西都城之后,小京本来想先回家等等,但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虽然姑姑说的是三天之后才让联系张老头,但反正早晚都是找,为什么不立马找,姑姑他们有危险,张老头作为师父本来就应该来相救的,她才不管会不会麻烦别人呢。
这会儿回来了,那么多人都在,却独独没见到江渔火,她急得差点要哭出来,扯了温一盏的袖子问,“我姑姑呢?”
众人这才发现那个跟着温一盏来的真阳峰小师妹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白前辈。
张真阳察觉到他状态不对,一道灵气注入他体内,“一盏,说话。”
温一盏稳了稳心神,正要将事情原委道来,却听得守江仙人中的徐凌惊呼起来。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