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白浑身冰凉, 心头万般躁绪在此刻都被冻结。
她竟然想杀他,就为了一个许多年不曾见过的凡妇。
十分可笑!
“我身上从来只带毒药,不带解药。”李梦白道, “你便是杀了我, 也找不到解药。”
“解药在哪里。”
她的剑又近了几寸, 剑尖几乎要刺破他的心口。
“李家。”
江渔火仰头深吸一口气。事情又陷入了僵局,李家的联络点不能进, 金枝中了毒,没有她, 他们很难出城,地炎藤在李家,金枝的解药也在李家, 可偏偏他们就是到不了李家!
许多年不曾这般无力过,上一次还是她被困在昭明城皇宫的时候。
她不能再这样弱下去。
荒寺里,李梦白一夜未眠。
江渔火就在寺外, 她坐在屋顶的檐角,月亮在她身后,高处的风吹起她的衣裙和头发, 宽松的长衫显得身姿愈加单薄, 像是随时就会随着风飞走。
李梦白坐在角落里, 看着高处的身影,眸光晦暗不明。
江渔火手心破了个口子, 血涂在腕间银镯上, 试图用曾经的办法召唤鸟灵。
银镯毫无反应, 禁灵大阵毁灭时的那次震荡,不仅让她灵力尽失,连银镯上的力量也被一同抹去。
天光熹微时, 江渔火才从檐上下去,而后便径直走出去了,未曾看过一眼角落里的人。
她先去了趟城门,四处城门的守卫一如昨日,无论进城出城都一样盘查,他二人一无路引,二无户牒,和流民无异,昨日金枝以私奔为借口糊弄了过去,如今却是难行。金枝的酒楼照常开着门,江渔火去询问,店里的伙计只说主家身体不适已经回庄子上去了。
是了,身体陡生变故,由她带进来的两人又失踪,难免引人怀疑,只有回去避不见人是最好的办法。
昨日分别时那伙计也在,认得她,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试探问道,“郎君为何没有与夫人一同前来?夫人方才来了,留下了一瓶药,托我转交给主家。”
江渔火一惊,下意识以为李梦白又要下毒,连忙问,“药在何处,能否拿出来让我看看?”
伙计从柜中取出来一个细白瓷瓶,江渔火打开,里面是一枚绿色的丹药,灵力充溢萦绕,是一枚玉灵丹。不是毒药,也并非解药,这是修士受伤之后服用的,能稳固灵力,强化体质,对于凡人之躯,也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玉灵丹即便在仙门也属珍贵之物,李梦白能拿出这个,说明他真的没有解药。
江渔火将瓷瓶交还,“请转告你们主家,此药可放心服用,后续的药,我一定帮她寻回来。”
正要离开时,伙计疑惑问了一句,“夫人正在楼上厢房用饭,郎君不去吗?”
见她迟疑,伙计以为她是担心钱的事,弯眼笑道,“主家吩咐过,郎君是主家的亲戚,一应事务都可以为郎君提供。”
江渔火听着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只能道一声,“多谢。”
厢房里,李梦白还是一身妇人妆发,侧脸的肿胀未消。他捂着一边脸,咀嚼地颇为费力,案几上摆放了不少食物,看样子都没有用过多少。
江渔火在他对面坐下,终于明白先前伙计的怪异眼神是为何。
两厢沉默。
看她一直不动筷,李梦白主动夹了一片鱼肉放进她碗里。
“这里的菜色尚可。”
江渔火只喝了一口水,依旧没有动筷,单刀直入,“玉灵丹,对她只能是锦上添花。”
“锦上添花?”李梦白扫了一眼她手边茶盏,“这一枚丹药,至少可以让她多活十年。”
他将手边的一碗酥酪放到她面前,“这一碗是新的,我没有用过。”
江渔火低头,手抚上碗身,“回到李家,你须得第一时间把解药给她。”
李梦白点了点头,掀眼看她,“你有离开的办法?”
江渔火目光扫过李梦白手边只剩半碗的酥酪,“算是吧。”
见她看过来,李梦白果然喝了一口,“什么办法?”
江渔火从怀中掏出一枚沉香木令牌,放在案上,繁复的底纹上有一个阳刻的纪字,“郡城里,既然有你李家的联络点,或许纪家的势力也会在。”
李梦白微微讶异。她猜的不错,仙门世家不如宗门占据了两大最高灵山,但在人间的经营上却是树大根深,中洲上的大小城池,基本上都有世家的势力,更何况山南郡城这样的大城。他只是没有想到江渔火和纪家还有关系。
江渔火指腹划过酥酪碗沿,抬眼看对面人,“不过,在去纪家之前,我还想弄清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李梦白下意识脱口问。
下一刻,江渔火陡然起身钳住他下颌,端起手边那碗他没动过的酥酪便往他嘴里灌。李梦白睁大了眼睛,挣扎着想闭嘴,江渔火却是铁了心的要让他喝进去。他被灌得狠狠呛到,她也未曾松手。
直到大半碗没了,李梦白才感觉钳制一松。他当即伏在一边,想要呕出来。
江渔火在李梦白身前蹲下,轻轻一抬,便抬起李梦白的下巴,平静道,“你果然给我下了毒。”
她眸中起了戾气,对上他水色漫延的眼睛,“我真好奇,你是要毒哑我,还是要毒瞎我?还是像对金枝一样,两者一起来?”
“有了金枝的事在前,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递过来的东西吗?”
“如今,也让你尝尝中毒的滋味如何?”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恨透了我……”
酥酪咽下,对上江渔火眼睛的瞬间,李梦白脑子“嗡”地一下炸开,某种酸涩的渴望迅速占领了他的心神,心脏涨的要溢出来,因为她的触碰而感到隐秘的愉悦,那种愉悦几乎冲击得他眩晕,但又生出更多渴望,渴望更多触碰。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看见那张莹润的唇,不断在他眼前开合……
见他久久不说话,似乎也听不见自己说话,只痴痴地睁着眼,眸光软得和水一样,江渔火拍了拍他的脸,拧着眉问,“你这次,下的是聋哑药?”
没有等到李梦白的回答。
隐秘的渴望被无限放大,李梦白不自觉靠近,而后本能地往前伸去,他就要触碰那两片攫住他全部心神的唇。
但她比他更快,在他即将要覆上去的瞬间别开脸去,他只与一点柔软和甜蜜相擦而过。
那瞬间他几乎是窒息的,细腻的触感让他轻微颤栗起来,浑身失了力一般朝她怀里倒去。
江渔火惊了一瞬,而后立刻弹起来,一掌将他推翻在地上。
她狠狠抹了一把唇角,又连忙用茶水洗了几遍。心想他果然狠毒,都这样了,竟然还想把毒喂到她嘴里。
李梦白被她这重重一推,好似恢复了一点理智,他从席上爬起来,跌跌撞撞,一头扎进了包厢的侧室里,再不肯出来。
李梦白用毒诡谲,江渔火擦洗过还是不放心,对着房内的铜镜照了照,唇角除了有点发红以外并无异样,只是李梦白那一下把她的假胡子都蹭歪了,她不得不重新贴好。
厢房内已是一片狼籍,伙计进来收拾,见案上杯盘倒了一片,那美艳妇人躲在侧室,当即看她的眼神愈发怪异,匆匆清理完毕,支支吾吾说可以带他们去客房休息。
李梦白毒发后不知是何状况,江渔火不想伙计吓到,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了。但李梦白终究不能一直躲在里面不出来,他可以对别人下狠手,如今算是轮到他自作自受。
江渔火毫不客气地就要将人从侧室揪出来,她刚掀帘的,就有一双手把她拉了进去。侧室里没有窗,光线昏暗,却隐约有香气浮动,拉住她的人浑身滚烫,面色绯红,如灼灼桃花般靡丽,原本就湿漉漉的眼睛此刻更是水光潋滟,春意盎然。
李梦白一见到江渔火便如同垂死之人见到了救命药,整个人倒在她身上,胡乱地亲吻她的脖颈,滚烫的吻和泪一起濡湿她颈侧的肌肤,他是如此急切地渴望她。
一股大力猛地将他推开,天旋地转中他似乎磕在了某处尖角。他的头好痛,但痛似乎也变得混沌,甚至比不过她推开他的难受。他用力按住额头磕破的伤口,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到底在做什么?!
江渔火震惊地后退了几步,被她推倒的人额头磕在案角,他却觉得不够痛似得,指甲用力抠住额上的伤口,将原本的小破口抠得鲜血淋漓,和他的眼泪混在一起,划过原本精致美艳的脸庞。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柔软似水的目光哀切而委屈地看着她,口中不时溢出几声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的呻吟。
他这幅样子太不对劲了!
他到底下的什么药?!
江渔火尚在巨大的震惊中没有缓过来,李梦白却已经在朝她脚边爬过来。
他的手握上她脚踝,江渔火瞬间被刺到一样跳开,“你在干什么啊?走开!”
李梦白果然不动了,被挣脱开的修长手指抠在地板上,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既然厌恶我,就不要进来啊!”他无力地伏在江渔火脚边,声音发颤,“我都已经躲起来了,你还要……”
还要进来诱惑他。
眼前的脚默默退了出去。
李梦白愕然,下意识想跟过去,但又想到刚才的话……
“你到底下的什么毒?”她的声音从帘后传过来,语气不耐。
李梦白隔着帘幕坐在她站过的地方,仰头大口呼吸,隔了很久才艰难开口
“……相见欢。”
-----------------------
作者有话说:sorry,最近小李的戏份是多了点,但这一趴很快就要过去了,不吃小李这口的也可以跳过。
以及明天可能要请假,最近事情太多,写的也很卡。斯密马赛![鞠躬][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第117章 渴求 “我恨你!”
李梦白再次醒来, 是床帐拂过他的脸,轻柔地仿若爱人的抚摸。梦里他下意识想要抓住,醒来手中只有柔雾一样的纱, 轻飘飘地没有重量。
青纱帐外烛火影影绰绰, 他费力地辨认了一会儿, 没有看见半个人影,房间里空荡荡的。
为什么要说空, 本来该有人吗?
他想起身,稍一动作就牵动了额上的伤口, 疼痛唤醒了身体里的渴望,记忆瞬间回笼。
他想起来了。
本来想下给那个女人的相见欢被她灌进了自己嘴里,让他狼狈不堪, 而那个狠心的女人,竟然直接一掌把他打晕了!
她人呢?为什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这种毒药顾名思义,会对中毒后第一眼见到的人产生爱慕之情, 像真正地爱上一样,不可抑制地渴望对方,想要对方回馈自己同等的爱, 得到了就愉悦幸福, 得不到便愤怒委屈。
所以中毒之后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脆弱不堪的人根本不是他,他只是被毒控制了, 等毒性消散, 这些恶心的情绪就会不复存在。
相见欢只是一种情毒, 它甚至不是刚猛的毒药,效力最多也只有五天,时间到了之后, 人就会恢复正常,只不过它的中毒程度和持续时间会根据中毒人的心性而有所不同,有人长有人短,也有人深有人浅。
只要五天,五天过后就算江渔火求他,他都不会多看她一眼!不,他可能都用不到五天。三天,三天后他就会变好的。她不是可以去找纪家吗?三天后他应该已经回到延陵了吧,到时候他根本不会再在意她!
虽然说是情毒,但相见欢没有解药,除了被爱上之人满足,就只能等待药效过去。情毒只是控制着人心,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它无色无味,甚至有时候中毒人都意识不到,只以为自己对眼前人萌生了爱意。爱意,的确是一种很好的控制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