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唯独这张脸, 和他的小江差别太大了些。
秦於期带着人进了营帐。
那侍女垂着头,一幅不敢看周围,更不敢看他的样子。
秦於期有些好笑, 分明方才还不似这般怯懦。
他屏退了其他人,连带那个常年扮作他侍女的仙门护卫。
秦於期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两人离得极近, 他近乎审视地盯着她的脸, 一寸一寸地扫过她脸上的每个角落, 甚至还用手在她颌角处摩挲了几下,以防她带着什么人皮面具。
但很显然, 这是张真脸。
江渔火垂着眼, 余光落在帐门处, 那个女修已经出去了。
“叫什么名字?”
“李渔。”
“哪两个字?”
“奴婢不识字。”
“……”
江渔火明显感觉到身前人一阵无语,他放开她的脸,手拢回袖子里。江渔火看见那只手上浅淡的疤痕, 是她当初咬下的牙印。
她咬的并不深,这么多年都消不掉吗?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从秦於期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开始,江渔火就感觉到一丝不妙,但她不相信她如今换了个壳子秦於期还能认出来。
秦於期又陆续问了许多问题,江渔火都一一答了,将炊帐里听到的现学现卖,给自己编造了出身,面上暂时看不出什么纰漏,有纰漏也没有关系,反正秦於期马上就要死了。
江渔火等得有些不耐烦,但看到还在帐外站立的那道人影,又不得不忍耐。
秦於期似乎也终于相信她就是山南郡某个农户家卖到郡守府做奴婢的寻常女子。
他张开双臂,示意她为自己宽衣。
“知道怎么伺候人吗?”
江渔火没出声,只点了点头,垂目为他解衣。
秦於期盯着这张陌生的脸,有些出神。
有淡淡酒气笼在身前。
解到一半,头顶上又响起命令。
“抬起头,看着我。”
他衣襟上的结扣颇为复杂,江渔火解了一会儿没解开,听到这声,略带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又落回衣襟。
这种结扣当真是拿来让人解开的吗?
秦於期低低笑起来,方才还威严沉稳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言语中的霸道仍旧不容人忽视,“就是这样,就这样看着我。”
江渔火闻言不由皱了眉头,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
秦於期眼眸更加深沉,按住她解衣的双手,笑意不止,“你知道吗?你皱眉的时候更像了。”
他整个人笼罩下来,似是要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江渔火猛地往后一撤,让秦於期扑了个空。
“奴婢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吓到你了?”秦於期对她一笑,“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和从前不一样。”
江渔火心中一惊,和她这个山南郡守的侍女说什么从前!
秦於期发现她了吗?
这怎么可能?她的面容已经完全变了。
可秦於期接下来的话却更如惊雷。
他缓缓逼近她,将她逼到角落。
“你方才一直在看外面,你很怕外面那个人吗?别怕,她只是我的护卫。她是修士,会一些术法,你从前不也是会术法的吗?应当知道这没什么的。”
“陛下说笑了,奴婢只是侍女,不知道什么是术法。”
江渔火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面上还要装出一脸疑惑惶恐的样子,装傻应付秦於期。她不知道他是真认出来了,还是故意在激她,但无论怎样,只要帐前那个身影没有倒下,她就不能暴露。
秦於期贪婪地望着她,将她的一切表情都尽收眼底。
“没关系,你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他伸手,解了自己衣襟上的结扣,那颗江渔火一直没有解开的结扣轻易地展开,在他手上化作一根绳子。
江渔火认出来,那是捆仙绳,纪筠曾经拿这个捆过她。
她没有跑,前有法器,后有修士。
她跑不掉了。
这下也不用怀疑了,秦於期的确认出了她。
那绳索无限拉长,瞬间在她身上捆了许多道。
秦於期将人接住,没有让她摔在地上。他紧紧抱住江渔火的身体,成年男子的臂膀健壮有力,再也不是当初任她拿捏的少年。
他用力抱了很久,在角落里,将她整个人拢进自己身体。
铺天盖地的酒气笼罩过来,秦於期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的身体,热意连同急促的心跳一起传递过来,江渔火感到一阵窒息。
过了很久,秦於期才开口,他的手掌轻轻抚摸她后背肩胛的位置,那里是她曾经断翅的伤口。
“这里,还会疼吗?”
江渔火立刻浑身一阵颤栗,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抗拒他的触碰,只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再伤害你……”
他更加用力拥紧她轻颤的身体,不断重复着向她承诺,仿佛陷入某种迷乱。
江渔火紧咬着牙关,没有再说一个字。
“我好想你,想得人都快疯了……”
秦於期喃喃自语,迷乱中带着委屈。
怀中的人不说话,事到如今也不肯承认。
秦於期不想逼她,只是紧紧抱着,抱住这具全然陌生的躯体。他知道怀里的人是谁,只有箍住这具身体,他才能确认她的存在,她真的回来了。
“我找了好久,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你。我画了好多画像,和他们描述了无数遍你的一切,你是如何笑、如何发怒、如何走路、如何打架……我说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他们却总是拿一些赝品来骗我。”
“我好失望,他们怎么总是找错呢?怎么能认错的,明明你那么不一样。我想若是你出现在我面前,我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无声地笑了,“果然,你终于回来找我了。”
“我等到你了,江渔火。”
“看到你的第一眼,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又把你弄丢了。”
“我知道你想杀我,我也知道你在酒里下了药,但我不能不喝。我怕被你发现,你一旦发现不对劲,就又会逃走对不对?我只能把你喂给我的,全部喝掉,哪怕明知道是毒药。但好在,我和从前不一样了……”
每多听一句,江渔火的心就要往下多沉一分。
他竟然一直在找她,甚至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这让她的伪装像个笑话。
“不能让你察觉到,要稳住你,让你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
他轻轻拍她的背。
“我特意找仙门的人要来这法器,他们说有了它,再厉害的修士也没法逃脱。”他稍微松了松怀抱,气息不断贴近怀中朝思暮想的人,想吻她。
她蹙着眉偏过头去,于是秦於期便轻轻吻在她侧脸上,他终于抑制不住笑意,“我一直带在身上,就是为了这一天,一直、一直在等你回来,终于等到了。”
“和我回宫吧,你的寝殿我一直留着,还有那身红色宫装。”他陷在回忆里,眼神迷离,“那天的你真美,美得让人不敢看,却偏偏又让人心疼。还记得玉玲儿吗?”
仿佛怕她记不清了,秦於期又加了一句,“就是帮你逃跑的那个宫女。”
江渔火浑身一惊,转头怒视他,“你把她怎么了?”
见她终于有了点反应,秦於期满足地笑了笑。
看着那双熟悉的含着灼灼火光,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眼睛,秦於期小心翼翼的吻轻轻落在她眼皮上。
他浑身热意上涌,贴住她的额头,纠缠她的呼吸,此刻当真有些醉意上来,“别担心,我没有杀她。杀了她,我身边就又少了一个记得你的人。想见她吗?她在宫里过得不错,等你回去了,我就把她再调过来伺候你好不好?”
江渔火不置一词。
秦於期将被绳子捆住的人抱到榻上。
“你一定累了吧,今夜先睡一觉,明日我们便启程回昭明城。”
他心满意足地又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这才恋恋不舍地将人放开,去找那女修过来让她进入昏睡。
秦於期走到帐前,忽然意识到什么。
太安静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营帐外似乎很久没有声音传过来了。
秦於期掀帘,帐外的人倒了一片,原本守在帐外的女修此刻也倒在了地上。
他刚要回头,一柄短刀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刀尖从他胸口穿出来,垂眼便能看见。
那柄刀缓慢地从他心脏处抽回,让他锥心的痛苦格外绵长,温热的血从那个窟窿里不断涌出,带走他身体的热度。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见身后面无表情的江渔火。
“你怎会……”
她握着那根可以捆住任何修士的捆仙绳,缓缓开口,“我从未说过,我是修士。”
秦於期苦笑着,鲜血大口呛出,呛得他说不出话来,但即便说得出也无用,此刻整座大营没有一个人能来救他。
年轻帝王高大的身躯缓缓倒向那个他终于找到的爱人。
江渔火没有躲开,高大而沉重的身躯压在她身上,他的血也沁到她的衣服上,从肩头往下,温热的血很快将她的衣衫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