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石五郎有些不好意思,对陆宸安解释道:“这是村里的风俗,每当家里娶新妇时,就会去山神庙里求张符,等生产之日如果有困难,就埋在院中的枣树下,等生哩女娃儿还要去山神庙里还愿,石大哥的娘身子不好,所以请来我娘帮忙做这事。”
石五郎的娘将血水一盆一盆浇在枣树下,暗房里的喊叫一声一声往外头传。
“这方法若是有用,还要大夫干什么?”
陆宸安自己就是道士,面对愚昧无知的村民却束手无策,她实在看不下去了,硬要往屋里冲。
屋门在这时打开,又是一盆血水被送了出来,里头的稳婆喊道:“不行哩不行哩,热水涅?”
陆宸安人都在门口了,那稳婆“啪”的又关上门,石村正冲过来拦在门口大声喊道:“你要咋!你不要害了俄们!”
全然没了先前的和善。
一直未出声的石大也走过来站在门口,满脸歉意,“客人是好心俄们心里知晓。”
陆宸安快被气死了,最后还是苍清蹦跶着出去,好说歹说硬将她拉回屋里,即使瘸着一条腿,苍清的力气依旧不容小觑。
就这么叫喊了一宿,稳婆又出来说了两次人要不行了,血水泼掉一盆又一盆,整个院子的青石砖都湿哒哒的,没有个能落脚的干净地。
客房里的苍清、李玄度和陆宸安三人也是一夜难眠,房门虽然已经关上,但苍清的耳力比谁都好,对面屋里每传出一次叫声,她的心就跟着颤一次。
李玄度双手做枕半靠在床板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宸安更是不用说,在床板上辗转反侧。
大家忽然都有些羡慕起醉倒的祝宸宁来。
终于在天光破晓的时候,产屋里传出一声孩子的啼哭,开门关门的声音也接连传响起。
先是稳婆的声音:“生哩生哩,是个女娃儿。”
石村正开心的声音,“女子好啊,女子好啊。”
石大的声音,“俄娘子涅?”
稳婆回答:“也好!好好养着,三年抱俩莫问题。”
客屋里的三人这才沉沉睡去。
苍清是头一个醒的,她轻轻转了转脚踝,疼痛已经褪去大半,起身下地,即使没有拐杖也能一拐一拐地走上几步,大师姐的医术值得信赖。
依旧拄着拐出了门,约莫也才刚过辰时,石大正一脸喜气地扫着院子,见到苍清还打了声招呼,“朝食在厨房里备着哩,客人想吃的话自己过去拿。”
苍清只是淡淡应了一声,闻着满院子的血腥气,提不起丝毫胃口。
看得出石大真的很高兴,他自顾自说道:“午后还要去山神庙还愿,得准备些东西……”
“不好哩!”石五郎从外面跑进来,见到苍清先是一愣,而后凑到石大耳边低低说了两句。
苍清竖着耳朵,刚听到石五郎说到‘昨夜村里的石头和石胆死哩,还跑了两个……’石大就止住了石五郎的话头。
他看了看苍清,牵强笑道:“昨夜村子里又有没哩两个年轻小伙,我得出去看看,客人自己注意安全,能不出门就别出门哩。”
苍清点点头,说道:“你下午去山神庙的时候喊我一声。”
见石大有些疑惑,她补充道:“见它如此灵验,有心拜会。”
石大勉强笑笑回了句好后,跟着石五郎出门去了。
暗房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以及女人低低哄孩子的声音,混着院中怎么也挥散不掉的血腥气,让苍清身上属于狼的警惕直觉又涨到最高处。
第72章
到了下午, 苍清坐在马背上,李玄度替她牵着马,二人跟在石大身后前往村里的山神庙。
路过一户人家的院门口, 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婆在门口霍霍磨刀, 嘴里絮絮叨叨念叨着什么。
乞婆直勾勾盯住他们,头随着他们往前走的脚步, 缓慢而僵硬地转动着, 手上磨刀的动作没有减慢一分。
李玄度皱眉问石大:“她是谁?”
石大瞟了一眼乞婆, 满不在乎地回道:“她啊,是俄们村里的老寡妇, 早些年死哩丈夫后又无儿无女就疯哩, 客人离她远点, 这疯妇凶起来见人就砍。”
苍清奇道:“她瞧着瘦瘦弱弱的, 还会砍人?”
“可不是, 发起疯来几个壮小伙都拦不住,多狠的心自家养哩多年的狗都能给活剥哩。”
闻言苍清不寒而栗, 因为她当真在这妇人的身边, 看见一只竖着耳朵龇牙的小狗鬼,活着时应当是只大黄。
“嚯——嚯——嚯——”的磨刀声再听进耳朵里,直叫人牙齿发酸, 苍清偏过头不再看这疯妇人。
到了不得不下马的山路前, 苍清便拄着拐走,李玄度只伸出一只手让她扶着。
原本李玄度说他来看看就行,但苍清执意要自己来一趟。
山神庙不大, 院中只一间平房而已,普通的和村中各户人家无甚区别。
进到屋里,入眼是满房梁的白、黄经幡, 上面画着红红绿绿的奇怪图形,正中一座神像,用一件斗篷盖住了头身,看不出模样,神像周边放了一圈泥娃娃。
神像前的供台上不见香烛铜炉,只铺着红色的织锦缎,这乡野间竟有造价不菲的锦段?
这供桌也不像是木制,倒像是铁打的,真是古怪。
四处看过了一圈,窗沿上都放着那种泥制的娃娃,整整一长排。
石大自去一旁忙忙碌碌的准备着,从篮子里拿出来的既不是贡品,也不是香烛,正是一个泥胚制成的小娃娃。
他将泥胚娃娃放在供桌上,又从篮子里拿出一盘鲜枣放上去。
这枣是从他家院子里那颗枣树上现摘的。
石大跪倒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虔诚地拜了拜,而后从篮中拿出个签筒摇了几下,签子“啪嗒”落地,他立马捡起来看。
不知上头写了什么,让石大的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他嘴角咧得很开,露出一排不算白的牙齿,瞧着都有些瘆人。
苍清凑上去想看看签子上写着什么,能让石大笑成这番模样,石大立刻谨慎地将签子藏进怀中,“莫看莫看,被旁人看去可就不灵验哩。”
可能他自己也觉得这行为有些不妥,又解释道:“俄们这个山神庙灵验滴很,规矩也就多一些,客人要是有什么心愿也可以对山神老爷求上几句,保管灵验。”
苍清跃跃欲试,刚拄拐走到神像前,脚步一顿,她抬眼望向贡台上放的枣,好像……少了几颗。
有哪里不对劲。
她的身上又泛起那股凉意,顺着她的脊背一点点蔓延到她的后脖子,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从窗户外刮进来一阵风,梁上、柱上挂着的白黄幡被吹得摇摇晃晃,幽幽打着转。
一扇木窗被风大力拍在窗沿上,‘啪’的一声重响,窗沿上放着的一排泥娃娃,全部咕噜噜滚到地上摔烂了。
石大匆匆跑过去查看,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他小跑着将几扇窗户一一关好,脚从摔烂的泥娃娃上来回踩过,嘴里念叨着:“苏庙祝也不知道去哩哪里,咋下雨哩还不回来。”
苍清全然没有了拜神的心思,她往李玄度身边靠近些,抓着他的手臂悄声说道:“我觉得这个庙有古怪。”
李玄度这回没有收回手,还反手拉住了她,低头轻声回应,“别怕。”
石大没注意他们两人的小动作,从庙中寻来两把伞,递给他们一把,说道:“我这边弄好哩,咱回去吧,省的一会雨大哩山路更难走。”
三人说定,转身出了山神庙,无人注意到身后的石像,隐在斗篷下的眼睛左右动了动。
下了雨,山路泥泞,苍清是被李玄度背下山的,她双手环在他的胸口,握着拐杖举着伞。
离了那奇怪的山神庙,又伏在小师兄背上,苍清心下安定,来了兴致,一手举起伞,坐出握剑的姿势,嘴里喊道:“冲啊!”
另一手拿着拐杖背到身后,做了个拍马屁股的手势,“驾。”
明显感受到李玄度的身子僵了一瞬,他叹口气说道:“我的小仙姑,你几岁?”
“千岁万岁!”苍清扭着身子做出冲杀的姿势,“待拿下此间逆贼,本仙姑封你做万户侯!”
她紧贴着他后背,还不知好歹地扭啊扭的,热量通过他的脊背传过来,李玄度脚下步子虚浮,他将人往上提了提,无奈道:“别乱动,摔了本侯可不顾你。”
可能是他的步子确实有些摇晃,苍清终于收了动作,老实将手重新环到他身前。
没安静几秒,她又伏身贴脸在他耳边说:“你不会的,少吓唬人。”
热气呼在耳廓,耳朵瞬间烫得吓人。
她是说不会摔了?还是不会不顾?
不管哪一个都不重要了,气血又从头上往身下涌,李玄度只觉得自己现在真得快要站不住了。
他加快了下山的脚步,远远见到等在山下的同风,李玄度急赶两步,刚靠近马儿,即刻将苍清从背上放下,还没等她站稳,又强行扶着她上了马。
动作一气呵成,苍清都来不及有所反应,就已经坐在马背上举着伞一脸茫然,心中只剩一个想法:小师兄干嘛这么急
李玄度牵起缰绳,默默无言地往石大家的方向走。
石大挎着篮时而走在他们身前,时而走在他们身后,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赶路,偶尔抬起头来偷瞄两眼,就像这会他突然道:“咦?这雨怎么下不到这位儿郎身上哩?”
他话一出口,又揉揉眼睛,再看李玄度的衣服已经被雨打湿,他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
其实有没有伞对李玄度来讲无所谓,他年轻气盛,就爱烧真力来挡雨,但在石大面前总还要做做样子,这雨落在身上,凉凉的,也正好去去他的火气。
进了村,石大先行跑回家好提前去烧热水。
剩下苍清和李玄度两人一马缓步走在村里的黄土路上,苍清扬了扬手中的伞:“小师兄,你一起上来骑马吧,别淋雨了。”
李玄度故作冷漠:“不用了。”
看他态度坚决,苍清不再劝,反正生分了呗。
秋雨纷纷,一路无言。
再次经过那个乞婆的家,她还坐在院门口磨刀,雨打湿了她枯草一样的头发,但她就好像全无所觉,只机械地做着手中这一个动作。
苍清注意到她家的院子里没有枣树,乞婆现在坐得地方好像就是个树桩。
乞婆也看到了他们二人,手上磨刀的声音戛然而止,两只黑黢黢的眼珠子再次盯住他们。
直到他们即将走过,她忽然站起身,举起手中的刀,朝着他们大声喊道:“快跑!!!”
苍清被唬了一跳,等回头看去,那乞婆已经转身跑进了屋里。
李玄度:“前天夜里抓鬼的时候我遇见她了。”
趁着四下无人,他将那晚发生的事情和苍清说了,后者再瞧这乞婆的院子就觉得哪里都显得鬼气森森。
回到石大家,院中的血腥气已经被雨水打散,只剩下泥土淋过雨的土腥气。
刚进屋,石大便送了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