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清将提灯放低,“你将神魂从真身上剥离,借凡人身躯重生,好好的神不做,反而戕害苍生,因此堕魔,金娘你图什么?”
金乔的父亲并非牡丹花神,真正的花神是她的母亲金娘。
而将神魂重生在凡人之躯上,想要力量以及真身不朽,需用其他东西来滋养。
那送进驷霞山的箱子,自然也是出自金娘之手,里面大概率就是“养料”。
也是因此骗过了她的鲛人瞳。
从一开始金娘就是在伪装,装成胆小如鼠的凡妇。
“你个几千岁的小屁孩懂什么?”崖对岸的金娘冷笑,“不如问问你的情郎,月华神君,他当年不也将你复生了?”
金娘既然将真身留在墓中墓里,又担着神职,必然是见过影壁,也知道点月华与苍官的事。
苍清恍悟,“那影壁上被划掉的不是长生术,而是复生术?”
“没错。”金娘语带讽意,“月华为你复生,应该也没少杀生吧?功成万骨枯,他又如何不是堕神?”
“他不是,”苍清语气笃定,平静回道:“月华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以天下黎民为祭。”
她的仙家真身早化作白骨,无需用血肉滋养,但她不会傻到告诉金娘自己如今是一只千岁小狼妖,只借到一点仙家神威。
“人神殊途,相守必遭天谴,所以你是为了一个凡人男子,才甘愿成为堕神?还与他育有二子,而金乔是你与他人所生。”
这二子自然是金乔的两个阿妹,金乔的亲父或许是其他花神,又或许是花妖,不得而知。
金娘冷哼,“还当你是聪慧,原来是那孽子告知于你的?”
“你似乎不喜欢金乔?”
从姜晚义口中得知,金乔并非从小养在金娘身侧,来时就已是及笄少女模样,金娘对她的态度,甚至远不如对姜晚义来得亲厚。
这也是姜晚义被留下来报信的原因,金娘认出了他,放了他一条生路。
白榆之前就精准的发现了问题:花神既然喜欢二乔牡丹花,又为何会打伤真身是二乔的金乔。
答案显而易见,花神魏紫喜欢的只是普通的牡丹花,不是金乔这个小花妖。
“她没有将你供出来,”苍清幽幽说道:“她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你就将她打成重伤?有你这般做阿娘的?为了个男人,你枉为人母!”
“本君的事还轮不到你这卑劣的仙家来管!”
“恼羞成怒了?”苍清冷笑,“你既知我仙家之身,也当知我杀你如捏死蝼蚁,竟还敢劫我的人?”
无形威压从她身上散发出去,凛冽气刮得林间树木沙沙作响。
对面崖上忽的燃起篝火,照亮了一整个崖际,也让苍清看见了崖壁上悬挂着的两人。
一个白衣,一个青衫,二人垂着头不知生死,琵琶骨都被黑色的铁钩贯穿,封住了筋脉,长长的铁索,顺着他们的肩胛一路往上,握在崖上之人的手中。
“就是知你神威,才不得已劫人。”金娘原本语气散漫。
火光亮起后,来自对面的仙家威压忽然加重,金娘握紧手中的锁链,绷紧身体也放出了神的威势,声音依旧轻松,“哟,瞧见情郎受苦,恼了?”
苍清周身带上难掩的戾气,无声与对面压过来的神威做着斗争,她想即刻冲过去将金娘大卸八块,可对面的是神,不能轻举妄动。
“金娘,你知道得罪我的神,都是什么下场吗?”
苍清嗓音阴沉的没有一丝热度,像幽冥刚爬出来的恶鬼,带着回音,一遍遍在崖巅幽谷中回荡,反复警告着金娘。
“小仙家,你但凡有点异动,我的手就会握不住这玄铁锁链。”金娘的声音伴随着哗啦啦的铁索声,遥遥从对崖传来。
“玄铁锁专克神祇,何况凡人之躯,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我对你们并无兴趣,只要你将真身还我,我自会放人。”
“我可以将真身还你,但你得先将人放了。”苍清提高行灯,凑在抓握的魏紫旁边,放慢语速冷声说道:“忘了告诉你,我爱玩火,异族都怕的火。”
她捏紧魏紫的花株,“看看是你松手快,还是我的火术快。”
两厢都将求和与威胁放在明面上。
僵持不下之际,苍清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尖锐的风声。
苍清闪身避过,手中的丝竹行灯随着她的动作高高扬起,瞬间火烛倒转,整个烧起来。
对面崖上的金娘在同时朝她发招,一条粗大的玄铁索向她掠来。
变故不止如此,行灯烧烬,她从光明处陡然陷入一片黑,行动因此受滞,避之不及,脚腕被铁索卷住,一下拉倒在地,朝着崖边而去。
“月魄!”
利剑在地上擦出点点火星,在崖边堪堪止住她下滑的身形。
脚腕上缠的玄铁索仍在发力想将她往下拖,苍清一手抓着魏紫,一手握着剑,自顾不暇。
金娘的笑声从对崖传来,“原来你这般不堪一击?刚刚都是虚张声势?”
苍清的身后走出来一人,是金乔,之前身后那道突袭的风声正是来自她的根系。
“乔娘子寻魏紫原来不是复仇。”苍清躺在地上苦笑,“她重伤你,你却不恨她?”
金乔也苦笑,“做女儿的怎么会恨自己的阿娘。”
“你这是助纣为虐。”
“我不想伤你。”金乔夺下她手中的魏紫,“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娘死。”
苍清没有反抗,任她拿走魏紫,“原来你也是想要求得父母认可的可怜人。”
金娘心情大好,喊道:“阿乔,过来。”
金乔却没动,“阿娘,求您将他们放了吧。”
“孽子!白养你这几百年,还不带着老娘的真身滚过来!”金娘怒道。
“阿娘!为何总骂我是孽子?只因我是妖,就永远不及两个妹妹吗?”金乔的声音带上哭腔,“如今真身已得,为何您还不肯将人放了?”
“你懂什么?!”金娘的声音里带着厌恶,“你连你那两个妹妹的脚趾都比不得。”
“我做了那么多……我总是努力讨好你,我听话、懂事,你喜欢二乔牡丹,我为你在养种园做工匠栽牡丹……你为何从不肯看看我?”金乔冲对面大声喊道,“为何?!!”
崖巅皆是“为何……为何……为何……”的回声。
苍清听得好笑,“为何?自然是因为男人,恐怕你的亲爹不讨喜,而你两个妹妹的父亲才是她的心头好,爱屋及乌,如此你还要帮着她吗?”
金娘本就被金乔激怒,嗓音陡然拔高,“你在嘲讽我?”
“没有,我只是说事实。”苍清以手撑剑,从地上坐起身,打出一团掌心火,目光盯着脚腕上的玄铁锁,“你对我们了如指掌,你是东宫的人?莫非你的心上人就是金仙道人?”
苍清燃火的掌心慢慢摸上玄铁锁,“其实你根本就未想放人吧?”
对崖上安静了一瞬。
“本君可以放人,但只放一个,这两位郎君,你选一个。”金娘笑起来,“指责人时大义凛然,难道你会不选赵玄反去救这白衣郎君?我不信。”
苍清不作答,她想顺铁索烧过去的火,全数被吸进玄铁中,月魄剑要撑着身子,没法断砍铁索,扶摇剑在李玄度那里,如今不知在哪。
她脚腕上的玄铁索猛地收紧,金娘拽了拽手中铁索,“别想拖延时间!赶紧选!不然我将他俩都丢下这悬崖。”
“我选!”苍清气得牙痒痒,“可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
“你无法得知,但今日这二人必有一人死于你手,你,选谁?”
金娘的手一松,铁索哗啦啦往下滑,崖壁上悬着的两人一同朝下落去。
第275章
“赵玄!我选赵玄!”苍清急道。
金娘重新握住铁索, 崖壁上的两人陡然停住,她咯咯笑起来,笑声传遍山间, “我就说你会选赵玄,白衣小子, 你师妹没选你,你可伤心啊?”
除了回声无人回应她。
“我忘了,你们出不了声。”金娘笑够了, 将其中一条玄铁锁链往上拉, “本君说话算话。”
而另一条铁索哗啦啦迅速往下滑去,很快就瞧不见青衫少年的身影。
“你选他,我偏要叫他去死。”
“看你死了心上人还能不能假慈悲!”
原本牢牢支在地上的月魄剑一松,苍清立时被脚腕上的铁索拖出崖边,呈弧线朝悬崖下荡去,她只听见身后金乔的喊声。
反手一剑砍断脚腕上的玄铁索, 身子急速下落, 耳际是呼啸的山风,刮在脸上如刀割剑砍。
肩背上传来撕裂感, 一对金色羽翼自肩胛处长出, 她的双手成了利爪,展翅间朝着崖底冲去。
一声声仙家的悲鸣自崖底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渗人。
叫听到这声音的人或是神都无法行动半分,有血沿着耳廓往外流。
黑暗中一只金甲怪鸟自崖底同风而起,利爪上牢牢抓着一段铁索,铁锁的底端勾着青衫少年。
少年的青衫其实早已被鲜血浸透,滴滴答答的血顺着他的鞋面尖往下淌。
苍清轻轻将人放在崖上, 化回人形,只留一对金翅收在背后,蹲下身点了李玄度的穴道又给他喂了药,
他说不了话,两个玄铁钩牢牢扣在肩胛骨上,也动不了,只是依旧笑看她。
苍清什么都未说,俯身吻在他的眉眼上,站起身转头朝着崖对岸飞去,期间一眼都未看身侧吓愣了的金乔。
算上鬼域杀阴兵那次以及点珍宴的被迫而为,这已经是第四次用法相,她已不是真正的仙家,如此滥用是在烧寿元与神力,不到万不得已,她都不舍得用。
翅膀的扇动声停在对崖上,苍清先去一旁检查了祝宸宁的状况,同样是流了满身的血,同样平静地看着她,眼带笑意。
苍清说:“大师兄今日真该卜个卦再出门。”
省的一语成谶,应了这血光之灾。
快速替他止了血喂过药,苍清起身冷冷看着金娘,一言不发。
神力因她的法相被全数激活,苍官从前的神威碾压牡丹花神,叫人行动艰难。
苍清猜到金娘不是让她在选谁活,而是在选谁死。
所以她真正选的是祝宸宁,她答应过大师姐,要将她的新郎平安带回去。
李玄度这么聪明,应该也知道了她的选择,不知心里是何感想。
金娘受不住她的威压,先开口,“还说月华没为你造杀孽?你护着赵玄不就是护着杀人凶手?”
苍清不打算同她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