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许时茴是出了城回到长安的,但氺禄绝不会让她离开龟兹城,在李玄度清醒后它就更急了,对于氺禄来说另外三个加一起,都不及一个苍清来得有吸引力,它就是想击溃苍清的心理防线,让她真的死在里面。
其实苍清再想仔细些,就能发现他们已经清醒,只是眼见着自己在意的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她慌了心神。
劫后余生,又是一阵后怕。
在许时归第一次出城时,她要是屠城,就可能亲手杀了变作秋荷的白榆。
要是在城墙上被假白榆迷惑跟着自裁,她也是死路一条,或是在最后受不住刎颈,那么不仅她会死,大概率白榆也再出不来。
假世界里走一遭,真是危机四伏。
“我杀了氺禄,所以问不了问题了。”
李玄度安慰她:“这场戏本就不是你活就是它死。”
已死的变异种氺禄:???你小子说来说去,我就没活路呗?
说着话几人已到了书房,再见到那副安西军制式的铠甲,苍清恍如隔世,还有刀架上的横刀,冷冰冰的,摸着手感一模一样。
苍清问:“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李玄度摇摇头:“不知道,但都护他恰巧也姓郭,晚些时候我们去查一下县志和史册,也许会有关于安西都护府的记载。”
“不用去查了,我来告诉你们啊——”
门外忽得闪进来一个紫色的身影,身边还跟着阿茴小娘子。
苍清看着她鬼魅般的身影,问道:“云寰,你到底所求为何?”
“苍官。”云寰顿了顿:“苍官所求便是云寰所求。”
许时茴见到李玄度,又跑上前拉着他的袖子喊阿兄。
李玄度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这次终于没有抽掉袖子,只轻声询问:“阿茴,你顺利回到长安了吗?”
苍清则拉过许时茴的右手,掀开她的衣袖,果然在小臂处看到了绑着的袖箭,和戏中一模一样的袖箭。
许时茴愣愣地看着他们,阿茴顺利回到长安了吗?
阿茴回到长安了,可是秋荷没有回来,在出城的前一夜,吐蕃兵再次围攻龟兹城,不过和戏里不同的是,此战虽死伤惨重,安西军还是将吐蕃赶了回去。
出城的时间推后了几日,但终归是要离开龟兹城的,从安西都护府到北庭都护府的路上,从北庭都护府到回纥的路上,他们不知道遇上多少波吐蕃兵和突厥兵,秋荷甚至没来的及护着她踏进回纥的地界,便埋在漫漫黄沙之中。
安西都护府根本没有都护夫人,有的只是几个都护收养的孩子,均是战争遗孤,秋荷也是。
进入回纥后状况才好了许多,有回纥军相助,阿茴和那些孩子,终于顺利跟着使臣回到长安。
她带着这些孩子在长安落了根,朝廷听闻安西都护府还在坚守着大唐的土地,大为感动,立马嘉奖了这些将士,都护成了大都护,所有安西将士跟着破格晋封。
她的阿兄也从定远大将军变成怀化大将军。
可是也只到这里而已,朝廷早已无兵可拨,只有加封的一纸诏书送去了西边,望众将士与安西都护府共存亡。
阿茴在长安等了兄长一生,到死都已忘了他的模样,只记得他最爱穿青袍,荷叶绿的青袍。
这么深的执念,让她死后也无法入轮回,日日夜夜飘荡在长安的街头找她的阿兄,渐渐凝出不怕日光的实体,怕与阿兄相见不相识,于是她化成了画上的模样。
听到这里,进入戏里的几人面上都有些凄惶。
沉默许久,苍清道:“走,去郭家的祠堂,把郭小郎君也带来。”
第97章
郭家祠堂。
众人看着最上面的两个祖宗排位, 一位姓郭,一位姓许。
郭老员外家的老祖宗里,有一个是当年和许时茴一起回到长安的孩子。
所以郭家的祠堂里, 也有一位叫许时茴的祖宗。
这也解释了许时茴为什么会出现在郭宅, 因为这里为她供着香火。
那些活着回到长安的孩子,最后都跟着许时茴长大, 在龟兹城里, 一直被兄长保护着的阿妹到了长安城, 也成了保护别人的阿姊。
郭小郎君也来了,他看到许时茴忽然涕泪交流, 颤着声喊她:“时归的阿妹?”
“这里可是长安啊?”
“好, 真好……你的阿兄也能瞑目了。”
说完这些, 他直挺挺倒了下去, 祠堂里刮过一阵风, 什么也没有吹动,只卷起香炉里的一抔灰。
苍清悄声同李玄度商量, “我们得想办法将阿茴小娘子送走。”
李玄度沉眉, “她那么深的执念,中元节又已经过了,怕是有些难。”
苍清叹气, “如果引魂灯还在的话就好办了。”
凌阳师叔给她的册子里写着, 神物引魂灯,可引渡任何亡魂。
身后偷听的云寰轻笑出声,“引魂灯啊, 在我手里。”
苍清和李玄度同时回头。
云寰解释道:“我从阿茴手中拿荷花灯换的,也是怕她怀璧其罪。”
她不知从何处变出引魂灯递到苍清面前,“送你。”
苍清有些摸不着云寰的用意, 没有接手,“你到底是何人?”
“九尾狐族,云寰啊。”
“城里那只杀人的狐妖可同你可有关?”
“和我无关,苍官若是不喜,我替你将那小狐妖杀了就是。”云寰在笑,但眼底却毫无喜色,“不过从前的苍官可是最讨厌负心人了,曾说过谁若是负了你,万死不足惜,那小狐杀得也都是负心公子哥啊。”
闻言苍清神情严肃,往后退一步,想也没想就否认,“我不是苍官,你认错人了。”
云寰无奈一笑,“苍官,你现在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等人答,她又道:“好没意思,我还是等你找回记忆再来吧。”
说完将引魂灯往李玄度的怀里一丢,转眼人就消失不见。
留下在祠堂的众人面面相觑,唯苍清仍心有余悸,刚刚云寰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心跳如擂鼓,好似有什么真相被人当场戳穿,可怕的是这个真相是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好在郭家的事情算是解决了,只等将许时茴送走。
引渡的日子定在十五,正好是中秋。
秋月高悬。
只剩残荷的曲江池畔,一艘乌篷船,船上只有三人一鬼。
姜晚义站在船头驾着船,他身上的铜钱绳在夜风中叮铃作响,露着一对妖耳的苍清站在他身侧,一手提着盏荷花灯,另一手摇着魂牵铃,这两样东西都是用来替亡魂引路的。
魂牵铃自然是姜晚义的东西,今日所有除了引魂灯都是他一手操办,毕竟这是他的本行。
李玄度站在船尾,对着他身边的许时茴出声喊道:“许时茴,该走了。”
“许时茴,走吧。”
他将手中的引魂灯往空中一抛,莹莹光亮瞬间照亮池中一角,许时茴呆呆望着他,一脸不知所措。
他只得继续说道:“许时茴,该走了。”
许时茴喊他:“阿兄……又要我去哪里?”
前头的魂牵铃声更响了,许时茴捂住耳朵拼命摇头,“我才找到你,我不走。”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良久,前头苍清出声:“小师兄,你亲自带她走。”
魂牵铃“铛——铛——铛——”地摇着,是在指引离家远行的人快些归家,就同龟兹城里骆驼挂在脖子上的驼铃一般,“铛铛铛——”
整个曲江池只有他们这一处亮着光,很引人注目,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在寅时到来前将人送走。
李玄度沉吟半晌,才再次喊道:“阿茴,兄长来带你回家了。”
阿茴,兄长来带你回家了。
许时茴终于放下了捂耳朵的手,眼里蓄满泪水,“阿兄……”
眼泪滚滚而下,“你终于认出我了。”
“阿兄带你回家。”李玄度朝她伸出手,“许时茴,跟我走吧。”
许时茴将手放到他的手心里,外貌在瞬间发生变化,从笄年少女变作了白发老人,她浑浊的眼里满是欣喜,扑下来的泪流进脸上的褶皱里。
“阿兄……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来?阿茴都老了……”
执念终于在此刻消散。
飞在空中的引魂灯,霎时爆出一阵更加绚烂的光芒,灯芯处飞出一朵小小的白荷。
这朵半透明的白荷越来越大,越飞越低,最后落入池中飘在水面上,轻轻荡到了船边。
它完全不受乌篷船行过的波纹推力影响,就这样静静等在一旁,直到那个佝偻身躯的脚踏上了它。
乌篷船在前面引路,白荷栽着许时茴缓缓跟在后头。
“阿兄,我回到你心心念念的长安了。”
“阿兄,你不在长安,没有人会给阿茴买金簪银钗,琉璃宝石,也没有人给阿茴绑夫婿。”
“阿兄,你骗人,长安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我还是更喜欢龟兹城我们家中的小院,有你,有秋荷。”
“阿兄,你还平安吗?”
“阿兄,你看见了吗?我及笄了,长大了,也老了。”
“阿兄,我想秋荷,你在黄沙里见到她了吗?”
“阿兄,如果有下辈子,换我来做兄长保护你。”
“如果有下辈子,我更希望你生活在和平年间,哪怕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引魂灯的光降临在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她的身影渐渐融进白光里。
仿佛还能听见几百年前,遥远的龟兹城,有个小娘子生气地在喊:“许时归!我不准你出城!”
“阿兄,我不想再吃粟米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