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的卧室。
窗前金色的鸟笼当中,几只黑色的夜莺发出婉转鸣叫声,人类青年搬碎手中的面包,然后放在掌心中,喂给黑色的鸟儿吃。
塞西莉亚站在他的身后,似乎是纪念一般的盯着看了片刻,低声说道:“你应该离开了。”
人类青年的身体停顿,紧接着回头瞪她。
“赶一个伤口还没有好全的可怜人离开自己家,这可不是朋友应该做的事。”青年双手抱臂,故作不满的抱怨道。
塞西莉亚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父亲要回来了。”
青年站直身体,脸上的表情认真起来,问道:“血族始祖亚尔维斯?你经常挂在口中的父亲?”
“对,父亲不喜欢人类,如果他回来后看到你,想要杀了你,我会很难过。”塞西莉亚说道。
“如果如果那位血族的陛下想要杀了我,你会不会阻拦?”青年问道。
“我……”塞西莉亚迟疑了。
她是想要阻拦的,这是她唯一的朋友,她是不应该阻拦的,这是亚尔维斯的意愿。
“……我不知道。”
“塞西莉亚,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人类青年显的很失望,“……最后一个问题,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去天空之城游览,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第59章
很多年前, 曾经有一个人类法师对她发出过邀请,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为什么是很多年前……
一丝疑问划过脑海, 又很快淹没在的迷雾一样的思绪中,耳畔似乎响起了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反复呼唤着她的名字, 让她醒一醒。
站在黄金鸟笼旁的塞西莉亚忍不住扶着额头定了定神,才感觉自己清醒一些。
再抬头看过去时,这个人类法师还站在原地等着她的回答,他逆光而立, 朦胧的光影照在他的侧脸和长发上, 神情姿态与之前都别无二致, 没有半分半毫的变化, 就好像时间停顿了几秒一样。
“不行。”塞西莉亚说道,
伴随着这句话的脱口而出,凝固的时间仿佛又慢慢流淌起来,对面的青年一霎那间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为什么不行?”人类法师问道。
“亚尔维斯不在,我不能一个人离开。”塞西莉亚有些失望的说道。
其实她很想答应他的邀请。
毕竟这么多年了,除了在亚尔维斯的陪伴下短暂的离开过夜色宫殿外,几乎没有见识过这个世界。
人类法师眉头紧蹙,他向前一步, 语气里带了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为什么血族始祖不在, 你就不能一个人离开夜色宫殿?”
“不行的。”塞西莉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塞西莉亚说着摇了摇头, 苍□□致的面孔上, 带着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困惑和茫然。
对面的人类法师没有罢休,他靠在墙壁上, 单手摸着鼻梁,像是执意在等待一个回答。
塞西莉亚想了想,开始对他解释自己的生活,慢慢说起亚尔维斯是怎样教导自己的礼仪和举止,剑法和巫术,还有站姿和说话的语气,都慢慢形成优雅端庄的模样,说起其他一代血族对自己的隐隐厌恶和疏离,母亲的自杀和父亲的死亡,还有漫长时间里,亚尔维斯对她的关心和爱护。
人类法师久久凝视着她,眼中从惊愕到愤怒,再到怜悯。
“塞西莉亚,这不叫爱护,而叫圈养。”
“睁开眼睛看看,其他血族的人生没有一个像你一样,没有朋友没有后裔没有爱人,被关在漂亮奢华的宫殿里,等待血族始祖回来后陪在他身边。”
“你怎么能像被关在黄金笼子里的夜莺一样,任由主人支配你的行动,主宰你的思想”
青年的尾音低沉,带着痛心疾首的质问。
塞西莉亚因为人类法师的话感到了张口结舌,无话可说,感到心脏轰隆隆跳动,耳边亦是嗡嗡作响,想要反驳什么,却又觉得说任何话都虚弱无力。
可是、可是……
她低头靠在书架边,深深的将手指插入了黑发里,嘈杂的思绪在脑海中回荡,只有一线若有若无的话语深刻的烙印在心里,就像是长长久久的困在迷宫当中,眼中能看到的,只有那细弱蛛丝的一线绳索。
——“塞西尔,你应该爱我、信任我……”
那绳索是亚尔维斯低沉的嗓音。
他重复了千万遍,果然已经铭刻在了她的心里。
“他没有!从来没有主宰过我!是我不想见到其他人,心甘情愿待在夜色宫殿里。”塞西莉亚加重了语气说道。
塞西莉亚没有答应人类法师的邀请,她做不到。
亚尔维斯不喜欢人类,趁着他还没有回来,塞西莉亚将荆棘城堡的大门打开,放这个意外的来客离开了。
人类法师离开的那天,在荆棘城堡灰黑色的砖石下站了一夜。
塞西莉亚心知肚明,那是他还没有死心,想要邀请她和他一起离开,见识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天蒙蒙亮时,塞西莉亚将窗户的天鹅绒窗帘拉开,对城堡下来的人类青年摆了摆手。
那是一个悄无声息的道别。
城堡下的人类青年无奈的笑了笑,抬头对她做出了几个口型。
“一只夜莺,被关在了黄金做的笼子里……”
说完后,他迎着升起的朝阳晨曦大步离开,远离了这座黑暗的城市。
这个意外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类法师,出现离开都一样突凸,甚至连名字都不为她所知。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在她漫长的一生中几乎没占什么分量,就好像一颗石子掉进了湖面,激起一阵微小的涟漪后又归于平静。
只有塞西莉亚自己才知道,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对亚尔维斯产生了动摇。
………………
哒、哒、哒——
长靴踏在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规律有序的脚步声在空旷房间里回响。
窗前,一只黄金做的鸟笼被高高悬挂,浅金色的镂空藤蔓精致又奢华,黑色的夜莺在鸟笼里,就像是上了一副黄金的枷锁。
塞西莉亚抬头盯着这副鸟笼看,幽蓝色的眼睛久久凝视,就像看一道难解的谜题。
从外面世界归来的血族始祖走到少女背后,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在发呆?”亚尔维斯问道。
“我在想……”塞西莉亚乱糟糟的想法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喉咙里,她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眼里带着极深的探究和迷茫,声音轻缓的说道:“……我在想一只夜莺,它被关在了黄金做的笼子里。”
亚尔维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个黄金做的鸟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了,只是笼子里的夜莺却丝毫没有飞出去的欲望,黑色小鸟安详的呆在鸟笼里,饮着金杯里的清水和食物,就好像已经将笼子当成了鸟巢。
“你打开的鸟笼?”亚尔维斯微笑着问道。
塞西莉亚低下头去,从这个角度亚维斯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到怀中孩子有些神思不定的说道:“嗯,我打开了笼子,但夜莺已经不愿意飞走了。”
亚尔维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思索了一下,顺着她的话说道:“因为夜莺翅膀上的羽毛最开始已经被我剪断了,那时候的雏鸟飞不起来,只能留在笼子里生活,久而久之习惯以后,就算是翅膀上的羽毛重新长出来,也不会再想着逃离了,哪怕是把笼子重新打开一样……”
亚尔维斯的怀抱中,塞西莉亚轻微的颤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亚尔维斯立刻问道。
“我没事。”塞西莉亚说道。
“真的?”亚尔维斯问道。
他的手松开,然后低头捧起塞西莉亚的脸庞,目光探究的看了过来。
被天鹅绒窗帘遮挡的昏暗房间里,他漆黑的瞳孔宛如深渊,又好像会反光的黑曜石,塞西莉亚甚至能从那瞳孔当中,看出被倒映出来的小小自己。
那个自己嘴角微微抿着,有着努力掩饰的惶恐。
“如果没事,塞西尔,你现在害怕紧张什么?……”亚尔维斯温和的问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西里尔他们排挤你了是的话,父亲去帮你惩罚他们。”
“我真的没事,父亲,我困了。”塞西莉亚低着头说道。
说完后,塞西莉亚就匆匆的路过亚尔维斯,向荆棘城堡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塞西莉亚的身后,亚尔维斯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眉心微蹙,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闹起脾气
片刻后,他轻轻打了个响指,招来其他的一代血族开始询问。
夜色宫殿对于血族始祖而言,从来没有秘密可言,几乎一声令下,这几个月来,塞西莉亚就几乎被全部调查清楚,仔细转述给亚尔维斯。
而这一切塞西莉亚全都不知道,等到她半夜醒来时,就看到亚尔维斯正坐到自己的床边。
塞西莉亚起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喃喃不清的喊了一句父亲以后,就翻身重新用被子裹紧了自己。
“塞西尔。”亚尔维斯说道。
这声音褪去了平日里习惯的温和笑意,显现出原本的冰冷低沉来。
塞西莉亚打了个寒战,忽然清醒过来。
“亚尔维斯,你怎么过来了?”塞西莉亚问道。
夜色寒凉。
卧室窗外的月光也被淹没在了深沉的阴影里,亚尔维斯修长身影被勾勒出一线轮廓,却也能感到那种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浓重的黑暗里,只有墙角花瓶中凋零的玫瑰香气清晰可闻。
既馥郁、又暧昧。
亚尔维斯扬了扬手中的东西,平静问道:“这是什么?”
再怎么黑暗也拦不住血族的眼睛视力,塞西莉亚定睛看去,见到亚尔维斯手指里捏着的是一封书信,上面的火漆已经被拆开了,收信人的位置是塞西莉亚。
“谁写给我的信?”
塞西莉亚说着从亚尔维斯手中取过信件,借着微弱之极的光线,半靠在床边看起。
“你不知道我在你最喜欢读的那本书当中找到的,还以为你是把这封信珍藏起来了。”亚尔维斯说道。
塞西莉亚没有注意到亚尔维斯说什么,她的全部心思已经被信中内容吸引走了。
准确点说,这封信是一封表达爱慕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