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亚没有说话。
“你不信任我了，孩子？”亚尔维斯加重语气说道。
塞西莉亚抱着膝盖坐在窗口边，额头轻轻抵住玻璃，望着城堡外连绵陡峭的房屋尖顶，听到亚尔维斯的话后回头看他。
这个孩子哭泣时总是安静的不发出半点声音，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有晶莹透明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看上去柔软而又天真，让人不由自主心软。
“……”亚尔维斯走过去弯下腰俯视她的孩子，轻轻擦掉了塞西莉亚的眼泪，温和问道：“你在哭什么？”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塞西莉亚初时还有些犹豫，但很快就在亚尔维斯似乎永远都波澜不惊的目光里一败涂地，将所有心里话倾吐而出，“……我想回人类世界，也想向光明神祷告，不想杀人吸血，天主在上，这不对劲，我觉得……我越来越不是我了！”
“我说过，以后不要再说不想当血族了，吸血没没什么，你总是要成长的。”亚尔维斯说道，语气温和又不容置疑。
“我也不喜欢西里尔他们。”塞西莉亚说道。
听她这么讲，亚尔维斯笑意不变，甚至更浓郁了一点，说道：“如果真的不喜欢就别理他们了，乖孩子，你还有我，我会陪在你身边。”
塞西莉亚张了张嘴，直觉有哪里不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番话并没有成功将塞西莉亚安抚下来，那天夜里的她依旧神色恹恹，亚尔维斯凝视了她片刻，紧接着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她抱在了怀里离开夜色宫殿。
“走吧。”亚尔维斯说道，声音在呼啸的风里模糊不清。
他的背后，辉煌而又华美的宫殿被远远抛在远方，闪烁的灯光与人声鼎沸的宴会渐渐远去。
塞西莉亚挣扎着抬起头来，顺着亚尔维斯的肩膀向他身后看去。
“我们要去哪里？”塞西莉亚问道。
“去你心心念念的光明神教堂。”亚尔维斯说道。
血族的领地特兰西里面没有教堂，亚尔维斯带着她穿越了一个帝国大半的土地，才来到一座教堂。
那天夜里恰好是神诞节，光明教廷的教堂里正在举行弥撒，管风琴奏响轻柔的赞美诗，穿着黑袍的神职人员站在讲台上讲道，信徒们坐在长椅上向神明祈祷。
亚尔维斯拉着他走进教堂里，在最后一排长椅上坐下，安静地聆听四周低沉回响的祈祷声。
“心情开心了吗？”
“嗯。”
当初年幼无知时，她很少会有真正安心自在的时刻，即便在夜色宫殿时对亚尔维斯满怀信任，但那信任也像是在悬崖峭壁上抓着唯一一根绳索，稍有不对就惶惶不安。
可是在那天夜里，当她靠着亚尔维斯的肩膀，聆听教堂里轻柔的祈祷声昏昏欲睡时，确实感到了无与伦比的舒适放松。
……
杯子里的陈酿葡萄酒渐渐起了效果，塞西莉亚闭上眼睛，想要闭目休息几分钟，过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上，就像是闪烁生光的黑色天鹅绒。
亚尔维斯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微笑着低声说道：“你总是躲在房间里不出去，那天我去找你，本来是想教训你，再用一些强硬的让你接受血族身份。”
舞会热闹的持续到了半夜，终于开始散场。
在这期间，爱丽丝·史密斯小姐在舞会上出尽了风头，她几乎独自一人占有了维克多王子的全部时间，见到这个金发少女被维克多王者如此青睐，几乎所有的贵族甚至都开始明里暗里的打听她，怀疑她是否就是下一任的王储妃。
这些或是好奇，或是不怀好意满含嫉妒的大量试探，都被一个人挡去了。
——来自光明教廷的红衣主教史密斯。
这个年老的教廷人员就像是看守珍宝的巨龙一样，牢牢的阻挡在爱丽丝，替她隔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窥视。
就在爱丽丝疲倦地打着哈欠想要离开时 ，突然在舞厅的角落里见到一个熟悉身影。
“始祖陛下？……”爱丽丝迟疑朝那个背影走进了几步，犹豫着小声呼道：“……血族始祖陛下？”
坐在阴影里的血族微微偏头，露出线条冷峻的侧脸。
“原来真的是您……”爱丽丝有些惊讶，但很快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第36章
爱丽丝注意到亚尔维斯的怀中还抱了一个人。
那个人看不清五官, 似乎正闭目酣睡着，她将脸埋在了亚尔维斯的怀中，只有一头长长的浓密黑发落在亚尔维斯膝盖和身上。
注意到爱丽丝的目光, 亚尔维斯拍了拍怀中少女的脊背，低头带着微微笑意说道：“这是我的孩子。”
“啊……哦、哦。”
爱丽丝一愣，摸着鼻子含糊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已经了解。
哪怕明知道吸血鬼的年龄并不能通过外表来判断，血族始祖的寿命更是久远到不可以计量，但见到他亲口称一个看上去比他也小不了几岁的少女称为“我的孩子”，爱丽丝心里也实在感到有些古怪。
“我刚才一直都在和维克多跳舞, 没有注意到其他人, 居然连您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发现……”爱丽丝犹豫了一下, 有些期盼的问道：“……您是特意来参加这场舞会的吗？”
“可以这么说, 其实我赶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亚尔维斯漫不经心的说道。
爱丽丝的脸稍微红了一下。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族对血族始祖又敬又怕, 明明他是这样一个温和而风趣的人，只能说血脉带来的威压太过无法抵抗了吧。
爱丽丝双手交叉在身前，认真地说道：
“我一直都想当面郑重的向您道谢一次，但是没有找到机会，谢谢您愿意阻止西里尔对我的囚禁，放我离开夜色宫殿。”
“没关系，我只是遵循了你的意愿而已。”亚尔维斯说道。
爱丽丝自我嘲讽的笑了笑。
“我在夜色宫殿待了几个月, 没有一个血族真正在意过我的想法, 尊重过我的意愿, 哪怕是西里尔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遵循着属于血族的一套规则逻辑, 我想要拯救那些血奴，反倒显得自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说到这里, 爱丽丝飞快偏了偏脸，擦去眼角泪水，继续若无其事的说道：“……也许您并不在意，但我还是真的很感谢您。”
“你决定从此以后继续生活在人类世界里了？”亚尔维斯问道。
爱丽丝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给亚尔维斯的看，中指上的钻石戒指璀璨生光，紧接着大大弯起嘴角露出微笑。
“就在刚才跳舞结束的时候，维克多将我拉到花园里向我求婚了……我、我会嫁给他，成为帝国的王储妃，生活的很幸福。”爱丽丝说道。
怀中少女发出几声含糊又不安的呢喃，亚尔维斯立刻低头拍打他的脊背，轻声说道“我在这里”。
几秒以后，他怀中的少女重新酣然睡去，亚尔维斯才抬起头来，继续带着一点漫不经心说道：“真可惜，西里尔一直很喜欢你，还有安东尼也是，如果你愿意继续待在夜色宫殿里，他们一定会将你转化成永生不死的血族。”
“我与西里尔之间从来格格不入。”爱丽丝怅然道。
“爱丽丝，你当时来找我，为什么会觉得我愿意约束西里尔的行为，放你离开夜色宫殿？”亚尔维斯忽然问道。
爱丽丝一愣，说道：“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您不是一直对我态度很好吗？应该会帮助我……况且我也没有猜错。”
亚尔维斯微微挑起眉头，若笑非笑的说道：“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会偏袒西里尔，或者根本不将你放在眼里？”
“我觉得您还是挺喜欢我的……况且只要真诚温柔的对待别人，别人也肯定会真心对待回来！”爱丽丝红着脸认真说道。
亚尔维斯一愣，紧接着笑意加深了一点。
“你这样可爱善良，从小到大，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亚尔维斯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只有被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才能毫无忌惮的说出这种话。
对面的金发少女微微扬起下巴，神色里带了一丝小小的骄傲。
“那是当然。”爱丽丝说道。
真是大胆无畏啊，和塞西莉亚完全不一样，亚尔维斯忍不住在心里想道。
这个叫爱丽丝的人类和年轻的塞西莉亚性格方面有种极其微妙的神似，却只有在这一点上天差地别。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孩子谨慎胆怯过头了。
塞西莉亚从来不会期盼有人无缘无故抱有善意的对她好，但如果真的有人这么做了，无论是多小的事情，她都会记在心里。
这乍然一听是非常美好的品德，但深究内里，却是一种内心深处对自己的不信任和渴望爱意的表现。
亚尔维斯忽然想到，如果他的孩子、如果他的塞西尔没有在那么晚的时候被带回夜色宫殿，而是在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带回去抚养长大，平安顺遂、备受宠爱的度过每一天，她是不是也会像爱丽丝一样，大胆无畏而满怀勇气？
说话间，宴会厅里的客人大多都已经散去，穿着白色围裙的女仆走进来开始收拾清洁。
亚尔维斯抬手打开怀表看了一下时间，温和说道：“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我也该离开了。”
说着，亚尔维斯向爱丽丝点了点头权当告别，弯腰抱紧怀中的塞西莉亚，大步向外走去。
爱丽丝转头目送亚尔维斯离开，就在他即将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刻，开口喊道：“我结婚的那一天，您也会来参加吗？”
亚尔维斯大步流星、毫不停顿的向外走去，没有回答爱丽丝的话。
等到塞西莉亚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德文希尔公爵的宅邸。
亚尔维斯就在床边坐着，正低头看一本书，一半侧脸淹没在深沉的黑暗中，一半侧脸神情冷淡而威严。
“我睡了多长时间？”塞西莉亚问道。
“不多，只有两三个小时。”亚尔维斯说道。
塞西莉亚轻轻的哦了一声，揉着额头靠在了床头上。
望着虚无的空气沉默半响，塞西莉亚轻声问道：“您什么时候离开帝国都城？”
亚尔维斯不置可否。
“你很希望我离开？”亚尔维斯低声问道，锐利的目光紧紧看了过来。
塞西莉亚按耐住闪避他目光的冲动，视着说道：“您不是一向事务繁忙吗？”
亚尔维斯盯了她半响，目光意味深长又充满压迫。
就在塞西莉亚即将溃败在他的目光下时，亚尔维斯说道：“如你所愿。”
说完这句话以后，亚尔维斯就真的不再停留，转身向外面走去。
房门嘎哒一声被推开，一手握住门把手的亚尔维斯停下了脚步，微微笑了一下。
“孩子，我以永恒的时间等你回来。”亚尔维斯说道。
他声音是一贯的低沉磁性，在空荡的房间里传播时，隐约带着悠远余韵。
第二天，来找塞西莉亚的林恩在房间里看了两圈，发现血族始祖陛下并不在这里。
“始祖陛下现在在哪里？”林恩问道。
“他昨天半夜时已经离开都城了。”塞西莉亚说道。
林恩困惑的皱起了眉头。
成为一代血族以后，他自然而然的也对血族始祖行踪有了一些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