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维斯没有在意那个低等级血族的离开，等到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以后，亚尔维斯凝视着塞西莉亚问道:“你刚才不想让我碰你，是因为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情赌气？”

　　塞西莉亚忍不住将脸埋在了膝盖上。

　　“没有，我没在意昨天晚上的事。”塞西莉亚说道。

　　声音隔着衣服沉闷的传出来，像一个悠扬乐曲的尾音，渐渐归于沉寂。

　　当时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她是感到了很恐惧，可事后回过神来以后，也就不过如此。

　　况且她从来没有，也不可能真正的去憎恨亚尔维斯。

　　可亚尔维斯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轻轻的哦了一声，思索几秒后，坐在沙发上将塞西莉亚抱在了怀里，让她的头轻轻靠在靠在自己膝盖上，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她的黑发。

　　塞西莉亚没有睁开眼睛，尽情的将视野沉浸在一片黑暗里，只听到头顶亚尔维斯低沉冷淡的嗓音。

　　“那就是另一种原因了，你心里很抗拒我。”亚尔维斯语调平静的陈述道。

　　抗拒到不想和他有任何身体触碰。

　　靠在他怀里的塞西莉亚忍不住动了动眼睫毛。

　　——是的，塞西莉亚在心里轻轻地说道。

　　但这回答塞西莉亚不敢说出口。

　　房间里的气氛就像结了冰一样，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这世上有千言万语，面对亚尔维斯时却又实在找不出来话说，她曾经自以为与身边的这个古老血族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可多年后时光变迁，命运兜兜转转，现在相处时，只剩下一片尴尬的沉默。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亚尔维斯说道。

　　“在想什么？”塞西莉亚配合的问道。

　　“在想你还很年幼的时候……”亚尔维斯说着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语气中也微微带了一点笑意，“……那时候你才这么高，十一二岁的年纪，每天偷偷摸摸避开所有人来找我，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也都会不加掩饰的同我分享……”

　　亚尔维斯说着低下头去，看着趴伏在膝盖上的少女。

　　“我的孩子，我的小塞西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丢的呢？”亚尔维斯语气极温和的问道。

　　“她不是走丢了，是长大了……”塞西莉亚垂下眼睫说道“……我长大了，成熟了，自然不可能再依赖你，父亲，你喜欢怀念的，不是那时候像白纸一样任由你涂抹教导的我，而是如同一张白纸一样单纯，可以任由你涂抹教导的小姑娘。”

　　塞西莉亚从亚尔维斯的膝盖上爬起来，慢慢的坐直了身体。

　　“血族的寿命漫无止境，您如果真的思念，不如再去寻找一个天真无暇的人类姑娘认真教导，然后和她度过一段快乐时光……”塞西莉亚尽量平静地说道:“……但是、但是别再来找我了。”

　　亚尔维斯的眼睛中似乎闪过一丝怒火，等到塞西莉亚定神去看时，却发现毫无踪迹。

　　血族青年的面孔一如既往的深邃而平静，看不出半分情绪的波动。

　　几秒之后，亚尔维斯忽然低沉的笑了一声，伸手轻佻的拍了拍塞西莉亚的侧脸。

　　“说的不错……”亚尔维斯语气带笑，望来的目光却极其深刻锐利，充满了探究的意味，“……好孩子，我会考虑你的提议的。”

　　预料中的大战没有打起来。

　　几天以后，光明教廷和帝国派了使者前来夜色宫殿开始前来和谈。

　　面对血族始祖这种只有在神话故事当中出现的传说人物，和数个苏醒后的一代血族，对面的人类同样心有忌惮，因此选择了求和。

　　血族这边为此举办了宴会。

　　等塞西莉亚到了舞厅时，宴会已经开始了。

　　辉煌明亮的大厅里，一串串水晶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墙角的乐器无人而动，在魔法的作用下吹奏出一串串悠扬乐曲。

　　人类的美酒佳肴和血族摆在高脚杯里的血酒交相辉映，显现出一种诡异而又热闹的繁华。

　　一些前来赴宴的人类高层正在和吸血鬼觥筹交错，一个个尽量露出微笑彼此寒暄，也掩盖不住其中隐约的僵硬和尴尬。

　　而坐在主座之上的亚尔维斯，是整个宴会上的焦点，所有人都在将目光若有若无的投过去。

　　这位身披无数传说的古老血族并没有显得高高在上，而是坐在椅背上悠闲的品尝一杯血酒。

　　爱丽丝就坐在他的身边，两个人正在低声交谈。

　　塞西莉亚和所有人一样朝那里看去。

　　二人不知道聊了什么，美丽的金发少女突然咯咯地笑了出声，亚尔维斯低头凝视着爱丽丝，紧接着也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愉悦笑意。

第12章

　　宴会厅的角落里，几个身着红袍的教廷人员正互相交换着惊奇的目光，时不时的望去血族始祖的方向，眼神怪异至极。

　　他们都是来自光明教廷的红衣主教。

　　作为被紧急派遣来和血族和谈的光明教廷使者，在今天晚上来到夜色宫殿赴宴之前，他们几乎紧急阅读了所有关于血族的资料和情报，特别是一手缔造了吸血鬼这个种族的血族始祖亚尔维斯，这更是重中之重。

　　甚至就在前一天晚上，这些红衣主教连夜将所有关于这位血族始祖的神话传说和史书资料倒背如流。

　　不论是何等隐秘和古老的情报里，有关于血族始祖亚尔维斯的形容，都是有着不容忤逆和反抗的强大压迫感，而对于力量远远不及吸血鬼的普通人类，血族始祖的态度与其说是藐视，倒不如说是无视。

　　事实也确实如此。

　　作为光明教廷的红衣主教，他们位高权重，在外面受万人追捧，可在今夜背负着和谈的任务来到夜色宫殿参加宴会、面见这位血族始祖时，后者的姿态冷淡而漫不经心，似乎面对的不是两个种族之间的未来，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小事。

　　就连血族们都说，始祖陛下风度优雅而残酷，傲慢而冷淡。

　　而现在，宴会厅上，光明正大坐在血族始祖左手边第一位上、与他亲密交谈的人，既不是传闻中的那些一代血族，也不是他们这些和谈使者，而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少女。

　　重点是，人类。

　　使者当中最为年老的一位红衣主教没有与同僚们站在一起，而是站在厅堂帷幔的一侧阴影里，望着古老血族与金发少女的身影眉头紧蹙。

　　半响，红衣主教才低下头来，疲倦的用手指用力揉太阳穴。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了红衣主教的肩膀。

　　红衣主教回头看去，见到头戴王冠的英俊青年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和所有人一样，他正盯着远方的金发少女和血族始祖瞧，眼底闪动着好奇的光。

　　——是维克多王子。

　　这次前来的使者团队分数为帝国与光明教廷两拨势力，红衣主教史密斯代表光明教廷而来，而帝国派来的代表，这是眼前这位维克多王子。

　　“史密斯主教，那位与血族始祖交谈的小姐是谁？”维克多王子问道。

　　“维克多王子……”红衣主教先微微点头致意，然后才以嘶哑的声音说道：“……也许您也阅读过先前那条传到帝国都城的情报，不久前的战场上，这些上古血族苏醒时，有一个选择与血族为伍的人类……”

　　维克多王子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手指握成拳头，在另一只手上轻轻一锤。

　　“哦~，原来她就是那个人类少女！”维克多王子说道。

　　“在先前的情报里，我只听说她和一代血族西里尔有所关联，没想到连刚刚苏醒的血族始祖似乎也很……欣赏她。”史密斯主教说道。

　　维克多王子一时间哑然失笑。

　　“用欣赏这个词会其实并不准确吧？众所周知，血族们之间的关系是有多么的混乱和毫无伦理道德，一边以长辈的称呼互相称谓，一边却又毫不犹豫的发展出情人关系，这种事情可是比比皆是……”维克多王子啧啧评价着说道，又微微踮起脚尖，似乎想要不引人注目的将那远方的金发少女看的更清楚一些，神情戏谑而好奇，“……不知道那个叫做爱丽丝的小姐到底有什么魅力，居然能将两大血族迷倒，先前看到那条情报时，我还以为她被利用完以后，就已经成为吸血鬼口中的小甜点了……”

　　维克多王子说着说着，没有听到身边红衣主教的附和，就向老主教看去。

　　灯光的阴影下，老主教眼角的细细皱纹越发明显起来，他望着那对身影的方向眉头紧蹙，嘴角也紧紧地抿着，交织成一个不知道是厌恶、担忧、还是放松的奇特表情。

　　维克多王子尴尬的停住了自己的长篇大论，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

　　“呃……抱歉，是我失礼了。不应该当着您的面谈起如此不道德的事情。”维克多王子立刻说道。

　　或许有很多光明教廷的神职人员表面上道貌岸然，私底下玩的比贵族还要开放，但绝对不包括眼前这位史密斯主教。

　　这位史密斯主教对待自己和他人的道德人品要求之高，在整个大陆都有所名声，据说他极其厌恶尘世间的男女情爱，甚至向天主立下了终身守贞的誓言，并且每日鞭打自己来苦修，好争取早日进入天堂。

　　当着这样一位受人尊敬的教廷牧师谈起他人的风流韵事，确实不大合适。

　　不过嘛……

　　维克多王子眯着眼睛看向那道窈窕的人影。

　　不远处的宴会桌上，爱丽丝突然咯咯笑出声，耀眼的金发在灯光的照耀下，就像是一捧起伏不定的光，在半空中闪烁出流畅优美的弧度，与耳坠上一闪一烁的红宝石交相辉映。

　　映入眼帘时，就像一片轻忽的羽毛，挠的心中微微一动。

　　不过嘛，他真的很好奇这个在血族世界生活的游刃有余的姑娘。

　　……

　　塞西莉亚坐到了西里尔的身边，让身边的侍者在水晶杯里倒了半杯鲜血，然后握在手中端详。

　　鲜血没有倒满，只到了大概三分之一，殷红色的鲜血在透明的水晶壁里荡漾出浓郁的光泽，一圈圈的荡洋时，就像是湖泊上的涟漪。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落在人类的感官里时，会感觉到恐惧和反胃，可是落在吸血鬼的鼻腔里，却只化作一股股浓郁的香气，引诱到了极点。

　　这纯粹是生理性的原因，只要被转换成了吸血鬼，就会不可避免的受到鲜血的引诱。

　　塞西莉亚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一度很抗拒这种生理性的本能，因为这种感觉会让她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吸血的怪物。

　　灯光透过水晶杯里的鲜血，折射出一抹暗红色的光。

　　耳畔，亚尔维斯与爱丽丝说笑聊天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他似乎想起了海上一个古老魔法种族的生活习性，听的爱丽丝惊叹连连，一边捂着嘴笑，一边敬仰着血族始祖的渊博知识。

　　亚尔维斯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个人类姑娘，一整个晚宴上，都在与爱丽丝谈笑聊天，并且态度温和地看不出半点架子，身边西里尔脸色因此很不好看，却又不敢忤逆亚尔维斯，只好牙关紧咬着忍耐。

　　这让塞西莉亚忍不住再给心里开始揣度起亚尔维斯是不是真的开始考虑起她那天说的话，并且看上了爱丽丝。

　　一些度过漫长岁月的血族经常会去做这样的事，去用心辅导和教养一个漂亮的人类，然后在恰当的时机将那个人类转化成自己的同族和后辈、情人，尽情享受那个鲜活人类带给自己的欢愉和陪伴，一直到彼此厌倦为止，使无止境的生命里，有一段光阴拥有别样的乐趣……

　　就像曾经的塞西莉亚。

　　在晚宴结束之后，就是跳舞的环节了。

　　悠扬的乐声一响起来，西里尔就按捺着心里的不快大步走到了爱丽丝身边，谨慎的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之后，向后者致意之后，弯腰抬手向她提出了邀请跳舞。

　　爱丽丝没有多想，看见西里尔邀请自己，拘谨而羞涩的抿着嘴一笑，就与他一起手牵着手步入了舞池翩翩起舞。

　　管弦、风琴和竖笛敲敲打打，交织成斑斓的澎湃音乐，头顶吊灯头落下的光不知何时变的隐约而朦胧，不像刚才正式晚宴是一样辉煌明亮。

　　西里尔与爱丽丝远去的背影就像是由于落入深海，转瞬间消失在了众多人头攒动、翩翩起舞的身影当中。

　　亚尔维斯一直坐在高椅上没有离开，只是微微支着额头，以饶有兴趣的目光望着爱丽丝的背影远去。

　　他似乎真的对那个人类女孩很感兴趣，看着亚尔维斯，塞西莉亚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他在看她，而她在看他。

　　宴会桌上的人正在三三两两的散去，塞西莉亚盯着亚尔维斯的侧脸看了几秒，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小举动十分荒唐，忍不住自嘲的一笑，站起身来也想离开。